首页 > 古籍 > 西洋哲学史 > 十二 苏格拉底

十二 苏格拉底

冯友兰Ctrl+D 收藏本站

任欧芬对于苏格拉底之意见

我很奇怪有人说苏格拉底诱坏青年。苏格拉底,除以上说者外,不但对于情欲之统治,是人中之最坚定者,且能耐热冷,与各种苦工。不但此也,他还习于俭约,所以他所有虽少而常足用。他自己的性格如此,焉能使他人不敬神,不守法,务奢侈,不知足,与不能任劳苦呢?苏格拉底正反乎此。他禁止许多人犯此过恶,且引人爱道德;他又使人希望,若使人能自爱,即能养成可尊重的,有价值的性格。他并不自命为如此的十个训导者,但他有此性格,即使接近者希望,也可成为一个与他相同的人。

我很奇怪有人说苏格拉底诱坏青年。

苏格拉底对于身体也不忽视,他不赞成轻视身体者。他不赞成人吃太多,且于其时做无节制的运动。他想人吃太多了,可以相当的运动,以不生厌为度,以助消化,他说:这种习惯于身体极有资助,又不阻碍用心。苏格拉底不穿炫耀的衣服,华美的鞋。他的习惯不好炫耀。但他并不是教人吝啬爱钱,吝啬与别种情欲,他一样禁止,他亦不收从他游者之束脩。他以为如此可保他的自由,他以为收学费者皆使自己为奴隶,因他们必须与交费者研究讨论。

苏格拉底对于身体也不忽视,他不赞成轻视身体者。

有性格之人,岂能使青年学坏呢?除非研究道德即是坏。

有性格之人,岂能使青年学坏呢?

苏格拉底以如此的生活,训练他的心与身;若有人过与他相同的生活,而没有什么意外阻碍,就也会生活于好精神与不断的健康之中,且对于生活必需之物,绝不诀见。他的生活这样的俭约!无论所得多少,皆可使苏格拉底满足。他不饥时不食,食时尽量不过多,所以凡吃饭时,其食欲即其饭之香料。他不渴时不喝,所以各种饮料皆于他相宜。若他被邀赴宴会时,他仍能节制食欲;此多数人都难能者。

苏格拉底也不隐瞒他对于“正义”所持的意见,他且以他的行为表而出之。他对人正当,慈悲,可为公民则。他服从地方,及军中之法律,所以他于众人中,以最守法著称。他为议会主席时,不许人不合法票决。他为护法之故,反对众人盛怒;此怒我想无有别的办法能加以反对。三十暴君尝命他做违法的事,他皆不从,如他们禁止他与青年谈话,他们又命他同别人引某人去死——他决不从他们的命令,做与法律相反的事。后来他被米里塔斯控告。当时犯法之人,常说法官所喜之言,或违法而谀之,或哀求之;以此获免于罪。但苏格拉底受控告之时,违法举动,一概拒绝。假设他稍稍顺从当时习惯,他或甚易获免。但他愿依法而死,不愿违法而生。

我以为苏格拉底有如此的品格,应受尊荣而不应死。无论何人,依律断案,将知此是事实;因依法律,若一人盗窃,或剥取他人之衣服,或割取钱袋,或抢劫,或拐诱,则以死刑惩罚之,而在一切人之中,苏格拉底为最不犯此诸罪。他亦未引致任何祸国的战争,骚动,或叛逆。至于私人交接,他亦从未使任何人失其有益的物,或牵连他们,做任何坏事;且从未有人疑他能犯此诸罪恶。

我以为苏格拉底有如此的品格,应受尊荣而不应死。

他如何能犯控告他者所说诸罪?控告他者,说他不承认神,其实他敬神显比别人为甚;控告他者,说他诱害青年,其实他显使与他游者,息止已有之邪心,不使放荡,并劝他们爱慕最高贵的,最超越的道德,此种道德乃是人所用以治国齐家而有成者。行谊如此,他如何不应受国家之大尊荣?

苏格拉底所谈之问题

别的哲学家,多论及物的性质,如智者所说,世界如何而生,天空各物依何必要的律而成。苏格拉底于此问题,并无争论;他认为致力于此者,愚而已矣。他常问,他们或者对人事已有充足的知识,所以才进而思索这些问题,或者他们完全蔑视人事,而但思索天上诸物,于此时他们以为他们即做其应做之事。人欲在此诸点求满足,实不可能,因为那些最以研究此自豪之人,彼此意见都不相同,互相比较,都如疯人;此最明显,而他们不知,苏格拉底甚以为异。

关于这些哲学家,苏格拉底又提出如此问题:人之学习技艺者,希望能以其所学,施于实际,或为他们自己,或为所欲之人;那些研究天上诸物者,亦想象他们如果发现诸物依何律而成,他们将能随意呼风唤雨,变迁四季,制造别物耶?或他们无此种希望而仅以知天然物之如何生出为满足耶?对于忙碌于这样的思想者,苏格拉底之观察如此。至于他自己所谈论,则常是与人类有关者,如什么是孝敬,什么是不孝敬;什么是适当,什么是不适当;什么是公正,什么是不公正;什么是清白,什么是癫狂;什么是勇敢,什么是怯懦;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政治家之品格;什么是政治人的政府之性质,什么是善治人者之资格。他以为有些事物,知之者便是可贵、有价值的人,不知之者可以说是不较好于奴隶;此等事物,他亦论及。

关于这些哲学家,苏格拉底又提出如此问题。

苏格拉底塑像

苏格拉底对于好与美

苏格拉底既驳倒亚列斯底保,亚列斯底保又反驳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欲使随他者得益,即予回答。他之回答,不像有些人专注意于词语,以免为人所驳;他之回答,乃以劝人做正事为先务。亚列斯底保所问,乃是:“你是否知道些好的事物?”若苏格拉底说食,饮,或金钱,或健康,或臂力,或勇敢,是好,亚列斯底保即可证明此等事物,有时是恶。此亚列斯底保设向之意也。但苏格拉底想,如有害于我们者,我们即需有以去之,于是便提出了如下的回答(此似是最好的回答):“你问我是否知对于热病好之事物么?”“否。”“对于眼痛好之事物么?”“否。”“对于饿?”“否,也非对于饿。”苏格拉底最后说:“好,如你问我是否知些事物,对于无物为好者,我不知,也不愿知。”亚列斯底保又问他是否知道些美的事物,他答:“许多事物。”亚列斯底保又问:“然则他们都互相相似么?”苏格拉底答:“其中有些,极不相似。”他说:“然则美的如何能与美的不同?”苏格拉底答:“因一人之形体美于角力,与一人之形体美于跑者,诚不相同;盾之构造美于卫护,与投箭之构造美于投掷快而有力者又不相同。”亚列斯底保又说:“我前问你是否知道些好的事物,你此回答,与彼问答,同一状态。”苏格拉底说:“你以为好是一事物,美是另一事物么?你不知道诸物既是好亦是美么?譬如道德对于某一事物为好,对于另一事物为美。人亦如此,对于一事物称为美,对于另一事物称为好。人之躯干,亦可称为美与好。凡人所用之物皆然,凡对于所受役者有用,皆为美与好。”

若苏格拉底说食,饮,或金钱,或健康,或臂力,或勇敢,是好,亚列斯底保即可证明此等事物,有时是恶。

有人问苏格拉底,依他的意思,于人什么是最好的研究之对象?他的回答是“好行为”。

有人问苏格拉底,依他的意思,于人什么是最好的研究之对象?他的回答是“好行为”。又问,他是否以“好时运”的志愿为研究之对象?他回答道:“‘时运’与‘行为’,我以为是完全相反的。人不用寻找,就得了他所欲之事物,我说是‘好时运’;读书所得的成功,以研究学问而做事成功,我以为是‘好行为’。以后者为研究之对象者,我以为对。”苏格拉底以为最好的人,神们所最爱者,是“为农者善尽其力之人”;至于凡事皆做不好之人,无论为何皆无用,神们也不爱他。

苏格拉底以为最好的人,神们所最爱者,是“为农者善尽其力之人”。

“苏格拉底,对您的智慧人们是无异议的。但是,在什么事物中,有智慧的人,不比没有受过教育者办得好?”苏格拉底说:“特达拉斯离开他的故国,并失去他的自由;被人所囚,沦为奴隶。他欲同他的儿子逃去,却失其幼儿,又不能保其安全,与野蛮人同被逮捕,再次沦为奴隶。这些事你没听说么?”尤赛达说:“这个故事我们已经听过。”“你还听说巴门尼底斯的遭难吗?人皆说他因有智慧而被尤利斯所忌恨,为其所害。”尤氏答:“我们亦已知道。”“此外因智慧为国王所拘而为奴隶者,更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