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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赖骗子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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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术高手杰夫·彼德斯

杰夫·彼德斯挣钱的路子,就像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地方做饭的方式那样,多得不计其数。

我最爱听他说早年的生活,在街角兜售药膏和咳嗽药,日子过得紧巴巴,始终以诚待人,拿最后一分钱跟命运打赌。

“我轰动了阿肯索的费希尔·希尔城,”他说,“一身鹿皮装,穿着软帮鞋,披一头长发,戴着三十克拉的钻石,是从德克萨肯纳的一个演员那儿,用我的小刀换来的,不知道那把小刀后来派了什么用处。

“我是沃胡医生,一个印度名医。当时,我什么也没有带,只有一件最好的赌注,起死回生药,药料是一种能救命的草本植物,被塔夸拉偶然发现的。塔夸拉是乔克托国酋长的妻子,长得很漂亮。当时,她正在采集野菜,装饰狗肉盘子,为一年一度陈腐的舞会做准备。

“前面一个镇上生意不好,只赚了五块钱。我到了费希尔·希尔城的药商那里,赊来了半箩八盎司瓶子和瓶塞,旅行包里还有标签和原料,是前一个镇子留下的。我进了旅馆房间,自来水龙头哗哗流出水来,桌上排列着成打起死回生药,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假货?不,先生。那半箩起死回生药里,有价值两块的奎宁汁和十块的苯胺。几年以后,我走过各城镇,还是有人要那些东西呢。

“那天晚上,我雇了一辆马车,开始在大街上抛售起死回生药。费希尔·希尔城地势低,流行疟疾。一种既治疗假想的肺心病,又抗坏血病的综合补剂,正是我诊断的人群所需要的。一开始,起死回生药就像素席上的烤杂碎那么受欢迎。我卖了二十多瓶,每瓶五毛钱。这时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明白那意思,便爬下车来,把一张五块的钞票偷偷塞进一个人手里,这人的衣领上有一颗德国银星。

“‘警官,’我说,‘晚上天气真好。’”

“迷人寡妇,32岁,貌美,顾家,有现款三千元,及乡间值钱房产,现欲再婚,觅贫穷重感情者为伴,不计较财产,因自知美德多见于卑贱者。年龄稍大或长相平庸无妨,唯求专情诚实,善理家产,精于投资。有意者请告详细地址。

孤独者谨启

联系办法:伊利诺斯州,凯罗,

代理人彼德斯和塔克代转

“‘看来,够损的,’书面策划完成后,我说。‘现在,’我说,‘哪儿去找那个寡妇?’”

“安迪看了我一眼,有点恼火,却不动声色。

“‘杰夫,’他说,‘我认为,在艺术上,你丧失了现实主义观。干吗需要寡妇?你在华尔街抛售大量掺水股票时,难道期望里面有美人鱼?征婚广告跟女人有什么关系?’”

“‘你听着,’我说。‘你知道我的原则,安迪,若要违背法律条文干非法行当,出售的东西必须看得见,摸得着,拿得出。正因为那样,加上我仔细研究过城市法规和火车时刻表,所以警察没有来找我麻烦,这些警察不是塞五块钱,递一根雪茄就能摆平的。现在,要执行我们的计划,就得实实在在找个迷人的寡妇,或者相应的主儿,漂亮不漂亮,有没有目录和更正条目中写的不动产和附带财物,都没有关系。要不然,总有一天我们会落在治安法官的手中。’”

“‘是呀,’安迪说,修正了自己的想法,‘万一邮局或是治安委员会要调查我们的机构,也许会更安全些。可是,’他说,‘哪儿能希望找到一个寡妇,甘愿为这个没有婚姻的婚姻计划浪费时间呢?’”

“我告诉安迪,我认识一个这样的人。我有个老朋友,名叫齐克·特罗特,过去在马戏场里卖苏打水和拔牙。一年前,在一个老医生那儿喝了治消化不良的药水,而不是常喝的外用药剂,结果撒手归天,他的妻子成了寡妇。我以前常在他们家过夜,我想我们可以找她帮忙。

“这儿离她住的小镇只有六十英里。我便跳上火车,找到了她,见到了同样的茅屋,同样的向日葵,同样的鸡站在洗衣盆上。也许除了美貌、年龄和家产,特罗特太太跟我们广告的要求完全吻合。一眼看去,她显得很适宜,很值得赞许。另外,给她这份工作也是表达对齐克的怀念。

“‘你们搞的交易光明正大吗,彼德斯先生?’我把意图告诉她后,她问。

“‘特罗特太太,’我说,‘安迪和我已经估算过,通过广告,在这个广阔美丽的国家,将有三千人会尽力要和你成亲,想拿到谎称的钱财。这些人要是能获得你的芳心,约有三千人会回报给你一个行尸走肉的家伙,一个懒惰的、唯利是图的浪荡子,一个没有出息的东西,一个骗子和追逐财富的混蛋。

“‘我和安迪,’我说,‘打算教训一下这些社会的蟊贼。’我说,‘安迪和我,好不容易才放弃建立这样一个公司,名称叫伟大的道德和美满的有害婚介公司。这下你满意了吗?’”

“‘满意了,彼德斯先生,’她说,‘我其实也知道,你不会去干不光彩的事。可是你要我干什么呢?我得拒绝你说的三千个混蛋吗?要不,把他们成批撵走?’”

“‘你的活儿,特罗特太太,’我说,‘实际上是扮演诱饵的角色。你就住在一个清静的旅馆里,什么事儿也不干。通讯和生意这一头,自有安迪和我来对付。’”

“‘当然,’我说,‘有些热情性急的求婚者,会筹集车费亲自来凯罗催逼,且不管穿的是什么衣装。在那种情况下,就得麻烦你当面把他们轰走。我们会付你二十五块一周,再加旅馆费。’”

“‘给我五分钟,’特罗特太太说,‘整理一下化妆盒,把前门钥匙交给邻居,你就开始计我工资吧。’”

“于是我把特罗特太太弄到凯罗,安顿在一个家庭旅馆里,同我和安迪的住处保持一定距离,既不会引起怀疑,又可以随叫随到。同时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安迪。

“‘好极了,’安迪说。‘现在诱饵已经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你的良心也得到了安慰。也许我们得撇开诱饵,专心捉鱼了。’”

“于是,我们开始在报纸上插广告,覆盖远近地方。我们只用了一个广告。广告一多,雇用的职员和梳波浪形头发的随从势必也多。那样,嚼口香糖的声音就会惊动邮政部长。

“我们在银行里给特罗特太太存了二千块钱,把存折交给了她,万一有人对公司的诚信产生疑问,可以当场出示。我知道特罗特太太正直可靠,把钱记在她名下十分安全。

“凭那一个广告,就够安迪和我一天花十二小时答复来信了。

“一天大约有一百封来信。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国家有那么多心地宽厚而又贫穷的人,看上一个迷人的寡妇,并乐意承担责任,用她的钱去投资。

“他们大多数人都坦言,失去了工作,蓄着胡子,被社会所误解。但是全都很肯定,自己很有爱心和男子汉气质,那位寡妇一定会以身相许。

“彼德斯和塔克公司给每个应征者回了信,说是他坦诚有趣的来信给寡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请他提供更详细的情况,如方便,附寄一张照片。彼德斯和塔克公司还通知应征者,第二封信转给委托人的费用为二块钱,随信附寄。

“你看到了吧,这个计划简易巧妙。大约90%在国内的外国绅士都筹集了费用,把钱寄来了。就是那么回事。只是苦了我和安迪,得割开每个信封,把钱取出来,不胜麻烦。

“少数顾客亲自找上门来。我们就打发他们去特罗特太太那儿,由她去处理。有三四个人回来找我们要车费。农村邮资免费地区也开始寄信来以后,安迪和我每天可收到二百块钱。

“一天下午,我们正忙得不可开交,把钱一张两张塞进雪茄盒子,安迪吹着‘不给她敲响结婚的钟声’的口哨。这时,一个精明的小个子男人闯了进来,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墙上,仿佛在跟踪被盗的盖恩斯巴勒[2]的一两幅画。我一见他,就觉得有一种自豪感,因为我们做生意很本分。

“‘我看你们今天的邮件很多,’这人说。

“我走过去,拿起帽子。

“‘来吧,’我说。‘我们正盼着你呢。我把货色给你看吧。你离开华盛顿的时候,特德怎么样?’”

“我把他带到河景旅馆,让他同特罗特太太握了手。随后,给他看了一下银行存折,上面存了二千块钱。

“‘好像还挺行,’特工处的人说。

“‘就是嘛,’我说。‘要是你没有结婚,我可以让你跟那位小姐谈一会儿,两块钱就免了。’”

“‘谢谢,’他说。‘假如我是单身,我会的。再见,彼德斯先生。’”

“到了三个月结束的时候,我们拿到了大约五千多块钱,觉得也该洗手不干了。很多人都投诉我们,特罗特太太对这活儿也厌倦了。不少求婚者上门来看她,她似乎并不喜欢这样。

“因此我们决定收场,我赶到特罗特太太的旅馆,付给她最后一周的工资,说了声再见,并取回了二千块钱的存折。

“我到那儿时,见她哭得像一个不愿上学的孩子。

“‘哎呀,哎呀,’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对你无礼了,还是你想家了?’”

“‘不,彼德斯先生,’她说。‘我告诉你吧,反正你一直是齐克的朋友,我不在乎。彼德斯先生,我恋爱了,那么爱一个男人,简直非要得到他不可。他是我理想中的男人。’”

“‘那就嫁给他呗,’我说。‘要是两厢情愿,不就成了。他有没有根据你描绘的细节回报你的感情?’”

“‘他这么做了,’她说。‘不过,他是为广告的事亲自来见我的男人之一,我不给他二千块钱他就不娶我。他的名字叫威廉·威尔金森。’然后,她再次爱得要死要活,歇斯底里大发作。

“‘特罗特太太,’我说,‘没有谁比我更怜惜女人的感情了。且不说,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的终身伴侣。要是让我来处理这件事,我会说,你就拿着这二千块钱,高高兴兴嫁给你的意中人吧。

“‘我们付得起,因为已经从想要娶你的吸血鬼身上赚了五千块钱。不过嘛,’我说,‘还要同安迪·塔克商量一下。

“‘他是个好人,不过做生意很精明。经济上,他是我的同等合伙人。我会跟安迪谈的,’我说,‘看看该怎么办。’”

“我返回旅馆,向安迪提起了这件事。

“‘我一直预料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安迪说。‘任何计划,凡有女人参与,涉及她们的情感和偏爱,你就不能相信她们会死心塌地跟你走。’”

“‘安迪,’我说,‘我们竟然让一个女人心碎,想起来挺难过的。’”

“‘是呀,’安迪说,‘告诉你吧,我愿意怎么办,杰夫。你为人向来温厚大方。也许我心肠太硬,太世故,太多疑。这一次,我就顺着你吧。你上特罗特太太那儿,告诉她从银行提取二千块钱,给那个她迷恋上的男人,心里该痛快些。’”

“我跳了起来,握着安迪的手,足有五分钟。随后回到特罗特太太那里,把安迪的话告诉她。她高兴得大哭,就像当初伤心得大哭一样。

“两天后,我和安迪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我们走之前,你不打算去看一下特罗特太太吗?’我问他。‘她很想见你,表示一下对你的赞扬和感激。’”

“‘哎呀,我不想去了,’安迪说。‘我们还是快点走,去赶那班火车吧。’”

“我像往常一样,正把我们的资金放进腰带,捆在身上,安迪从口袋里取出一卷高额票面的钱,叫我放在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那是特罗特太太的二千块钱,’安迪说。”

“‘怎么会落到你手里?’我问。”

“‘是她给我的,’安迪说。‘一个多月来,我每周三个晚上去看她。’”

“‘那你就是威廉·威尔金森了?’我说。

“‘是的,’安迪说。”

灌木丛中的王子

终于,9点钟到了,一天的辛苦活结束了。莉娜爬上采石场旅馆二层半,进了自己的房间。天一亮,她就像奴隶一样忙开了,干的是成年女人的活,擦地板呀,清洗很重的陶瓷盘子和杯子呀,整理床铺呀,以及为那个混乱而沉闷的客栈,无休止地供应水和木头。

一天的采石喧闹声停止了——爆炸声和打洞声,吊车的吱咯声,工头的叫喊声,平板车运送大块石灰岩倒退和转向的声音。在旅馆一头的办公室,三四个工人因为跳棋游戏迟迟没有开始,在嘟嘟囔囔,骂骂咧咧。炖肉味儿,热腾腾的油腻味儿,廉价咖啡的味儿,又浓又重,像一阵令人郁闷的雾,弥漫在房子周围。

莉娜点起半截蜡烛,坐在摇晃的木椅上。她11岁,瘦津津的,营养不良。她的腰背和手脚,又酸又痛,可是她的心,疼得最难受。最后一根稻草,压到了不堪负担的小小肩膀上,因为他们拿走了她的格林童话。晚上,她就是再累,也常常会到格林童话里寻找安慰和希望。格林童话总会对她耳语,王子或是小精灵会来,帮她解脱可恶的魔力。每天晚上,她都从格林童话中汲取新的勇气和力量。

无论读到哪一个童话,她都会觉得跟自己的处境很相似。伐木工失去的孩子、不幸的牧鹅女、受虐待的继女、囚禁在巫婆小屋里的小女仆——所有这些,对莉娜,对采石场旅馆这位过劳的厨房女工来说,只不过隔着一层透明的纸。而且,每当情况危急的时候,善良的精灵或者英勇的王子总会来搭救。

于是,在这个吃人妖魔城堡里,莉娜受制于可恶的魔法,依赖着格林童话,期盼善的势力终将获胜。然而,一天前马洛尼太太在莉娜的房间里发现了这本书,并把它拿走了,恶狠狠地说,仆人们晚上不可以读书,否则,会造成睡眠不足,第二天干活没有劲。难道一个只有11岁的人,远离妈妈,没有时间玩,没有格林童话能过日子吗?你不妨试一下,看看这有多困难。

莉娜的家在得克萨斯,佩德纳尔斯河岸边的一个小山窝里,住在一个叫弗雷德里克斯堡的小镇上。镇上的居民都是德国人。一到晚上,他们就围坐在人行道上的小桌旁,喝喝啤酒,玩玩皮纳克尔牌,唱唱歌。他们都很节俭。

最节俭的是彼得·希尔德斯莫勒,莉娜的父亲。正因为这样,莉娜被送到了三十英里外的采石场旅馆去工作。她每周赚三块钱。彼得把她的工资也投进了他经营有道的小铺子里。他雄心勃勃,一心想要像邻居雨果·赫弗尔堡那么有钱。雨果吸着三英尺长的海泡石烟斗,一周里,每天的晚餐都吃维也纳炸小牛排和辣味兔杂碎。如今,莉娜已经不小,可以去工作,帮助他积攒财富了。然而,要是你能够,你就想象一下,一个11岁的人,被判决离开愉快的莱茵河小村的家,到恶魔的城堡去服苦役,在那里,你得飞跑着服侍这些恶魔,他们吞吃着牛羊,凶恶地咆哮着,一面从大鞋子上抖落白色的石灰岩灰尘,让你用疼痛无力的手指去掸掉擦掉——而且还从你那儿取走了格林童话!

莉娜掀开了一个空盒的盖子,那个盒子原本是装听头玉米的。她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铅笔,打算写封信给妈妈。汤米·瑞恩会把信带到巴林杰邮局,替她寄掉。汤米17岁,在采石场干活,每天夜里回到巴林杰家去。此刻,他候在莉娜窗下的暗影里,等她把信扔给他。只有用这个办法,她才能把信送到弗雷德里克斯堡。马洛尼太太不喜欢她写信。

这一截蜡烛幽幽地燃着,莉娜急忙咬开铅笔周围的木材,开始写信了。下面就是她写的信:

最最亲爱的妈妈:

我多么想见你。还有格雷特尔,还有克劳斯,还有海因里希,还有小阿道尔夫。我累死了。我很想见你。今天,马洛尼太太打了我耳光,还不许我吃晚饭。我的手很疼,没法拣够木柴。昨天,她没收了我的书。就是里奥叔叔送给我的《格林童话故事》。我看书没有碍着别人。我拼命干活,可是有那么多活要干。每天晚上我只读一点点。亲爱的妈妈,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吧。除非你明天派人来带我回家,否则我要到一条我知道的河里,一个很深的地方去,淹死算了。我猜想,投河是很可恶的,但我很想见你,而没有别的人。我累极了,汤米等着这封信。要是我这样做了,你会原谅我的,妈妈。

你的恭敬的爱你的女儿莉娜

信写好的时候,汤米仍老老实实等着。莉娜把信扔到外面,看着汤米拣起来,朝陡峭的山边走去。莉娜没有脱衣服便吹熄了蜡烛,蜷缩在地板上的床垫上。

10点30分,巴林杰老人穿着长袜,走出屋子,倚在门上吸起烟来。他朝月光下雪白的大路上张望着,用一只脚的脚趾擦着另外一只脚的脚踝。这一时刻,弗雷德里克斯堡邮车该啪嗒啪嗒沿路过来了。

巴林杰老人才等了几分钟,就听到了弗里茨的小黑骡车队响亮的蹄声。不一会,一辆带篷的轻便货车便停在了门前。弗里茨的大眼镜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的大嗓门吆喝着,招呼巴林杰邮局的局长。送信人跳出车外,从骡子上卸下辔头,照例在巴林杰邮局给骡子喂燕麦。

趁着骡子在饲料袋子里吃食,巴林杰老人取出邮袋,扔进车里。

弗里茨·伯格曼是一个有三种感情的人——或者更确切些——四种,两头骡子得单独考虑。那些骡子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生活的乐趣。排在骡子之后的是德国皇帝和莉娜·希尔德斯莫勒。

“告诉我,”弗里茨准备出发时说,“邮袋里有采石场的小莉娜给弗劳·希尔德斯莫勒的信吗?上次的邮袋里有一封,说是有点不舒服。她妈妈急于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是的,”巴林杰老人说,“倒是有一封写给赫尔特斯格尔特太太的,或者类似这样的名字。汤米·瑞恩带回来的。你说,这个小姑娘在那边干活?”

“在旅馆里,”弗里茨好不容易找到了想说的话,大声喊道,“11岁,还没法兰克福香肠大。那个彼得·希尔德斯莫勒是个小气鬼——说不定哪一天,我会用一根大棒,敲打这个大傻瓜——从城里打到城外。兴许,莉娜在这封信里说她好一点了,她妈妈会很高兴的。再见,赫尔·巴林杰——夜里有寒气,脚露在外面会着凉的。”

“再见,弗里茨,”巴林杰老人说。“夜晚凉快,倒是赶车的好天气。”

小黑骡子踏着稳健的步子上路了,弗里茨时不时直着嗓子,对骡子说些温存愉快的话。

这个送信人一路胡思乱想,到了离开巴林杰邮局八英里的一大片星毛栎树林。这时,突然间枪声大作,火光闪闪,喊声四起,仿佛整个印第安部族都已经出动,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搅散了。一伙人骑着马疾驰而来,团团围住了邮车。其中一个朝前轮弯下腰,把枪对准赶车人,命令他停车。其他人抓住了骡子的辔头。

“他妈的!”弗里茨拔直喉咙大喊一声——“怎么回事?别碰那些骡子。这是美国邮政!”

“快点,德国佬!”一个阴沉的嗓音慢吞吞地说。“你知道吗,你被打劫了?让你的骡子掉过头去,你从车上下来。”

汉多·比尔劣迹多端,声势很大,打劫弗雷德里克斯堡邮车这类事,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动作。就像一头狮子,在追赶同自己一样勇猛的猎物时,也许会对半路上的一只兔子,轻浮地动一下脚爪。于是,汉多·比尔一伙围着弗里茨先生和平的运输工具,叫嚷着开始取乐。

他们骑马夜袭,干完了凶险的正事。弗里茨和他的骡子,便成了轻松的娱乐,在经历了本行的辛苦之后,这伙人反而感到快慰了。东南面二十英里的地方,停着一列火车,车头被毁,旅客们歇斯底里,快运车和邮车遭劫。这就是汉多·比尔一伙的正经职业。现钞与银货收获不小,强盗们便兜了个大圈子,往西穿过人口稀少的乡间,取道格兰德河上一个可以涉水而过的地方,想去墨西哥躲避。火车上的“战利品”把这些走投无路的林中强盗,变成了欢乐无比的云雀。

弗里茨气得发抖,一是因为伤了尊严,二是出于忧虑。他把突然取下的眼镜重新戴上,爬出车子,到了路上。这伙人已经下了马,在唱呀,跳呀,喊呀,表达着对亡命生活的满足和欢愉。响尾蛇罗杰斯站在骡子前头,扯了一下一头嫩嘴骡子的缰绳,落手重了一些,那头骡子疼得后腿蹶起,大声打了个鼻息,表示抗议。弗里茨顿时怒气冲冲地大叫起来,扑向身材魁梧的罗杰斯,开始用拳头猛击惊呆了的抢劫犯。

“坏蛋!”弗里茨喊道,“狗东西,你没有救了!那头骡子嘴上有伤痛。看我不把你的头从肩膀上扭下来才怪呢——强盗!”

“哈哈!”响尾蛇嚎叫着,放声大笑,一面低头躲避。“有人帮我治好了肩上的酸痛!”

这伙人中的一个拉住弗里茨的衣角,把他拽了回去。随后,林子里响起了响尾蛇吵吵嚷嚷的议论。

“去他的,法兰克福小香肠,”他喊叫着,还算和气。“就德国人来说,他还不太讨厌。他一心护着牲口,是不是?我喜欢看到别人那么爱自己的马,即使是一头骡子也罢。这块臭烘烘的小干酪,虽然父亲不喜欢,倒是对我胃口,是吧?嚄,嗨,骡子哎——我可不会再伤着你的嘴了。”

要是中尉本·穆迪不独具慧眼,希望有更多油水,这些邮件是不会遭殃的。

“嗨,头儿,”他对汉多·比尔说,“这些邮袋里,可能有值钱的货色。我曾同弗雷德里克斯堡一带的德国人做过马匹交易,了解这些家伙的习惯。他们把大量的钱,通过邮局寄到镇上。德国人宁可冒很大险,把一千块钱包在纸里送出去,也不愿出钱让银行来受理。”

汉多·比尔,身高六英尺二,说话和气,行为冲动,穆迪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把邮袋从车子后头拖过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把闪亮的刀,对准厚实的帆布袋刺了进去,只听见邮袋吱吱裂开了。亡命之徒们围了上来,开始把信件和包裹撕开,不动声色地咒骂着写信人,说他们好像是串通一气来驳斥本·穆迪的预言,这倒是给这种体力活添了点生气。在弗雷德里克斯堡邮袋里,没有发现一块钱。

“你应该感到惭愧,”汉多·比尔口气严肃地对送信人说,“装了那么一大堆废旧纸。可是,这算什么意思?你们德国佬把钱放到哪儿去了?”

在汉多的刀下,巴林杰的邮袋像破壳的茧一样被撕开了。里面只装着几封信。弗里茨气嘟嘟的,又急又怕,眼看要轮到这个邮袋了。此刻,他记起了莉娜的信。他对这伙人的头儿说,请他免了这封特殊的信。

“多谢你的关照,德国佬,”他对惶惶不安的送信人说。“我估计这就是我们所要的那封信。有钱在里面,是不是?信在这儿。点个火,孩子们。”

汉多找到了这封给希尔德斯莫勒太太的信,把它撕开了。其余的人零零落落站着,把这些揉乱了的信一封封照亮。汉多面露不悦,默默地盯着这单张纸的信,信中的德文书写很生硬。

“你用来骗我们的这东西是什么,德国佬?你把这叫做重要的信?这是你对朋友们耍的卑劣花招,趁机想把信发出去。”

“那是中文,”桑迪·格伦迪在汉多背后偷看着,说道。

“你胡说八道,”另一个家伙说。他年轻能干,戴着丝围巾,穿着涂镍的盔甲。“那是速记,我在法庭上看见他们写过。”

“哎呀,不,不,不,——那是德文,”弗里茨说。“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写给妈妈的信。一个可怜的小女孩,生着病,离开家在累死累活干。呵!真遗憾。好强盗先生,你们行行好,把这封信给我吧。”

“活见鬼,你把我们当作什么人了,德国老家伙?”汉多突然说,口气严厉得惊人。“你是不是暗示我们,这些先生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对小姐的健康不感兴趣?好吧,你别停下,把那些潦草的字大声念出来,用简单的美国话,翻译给这群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听听。”

汉多抓住扳机保险,旋转着六发手枪,站在瘦小的德国人面前,显得又高又大。弗里茨开始读信,并把这些简单的词语翻成英文。这群游民默默地站着,听得很专心。

“这孩子几岁了?”信读完后,汉多问。

“11岁,”弗里茨说。

“她在哪儿?”

“在采石场——干活。啊,我的天哪——小莉娜说要跳河。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跳,要是真的跳了,我会拿枪把彼得·希尔德斯莫勒杀了。”

“你们德国佬,”汉多·比尔说,口气很不屑,“我真感到厌烦,竟让自己的孩子给人雇去干活,他们哪,照例该在沙滩上玩玩偶。你们这帮人真糟糕。我想你还是等一等吧,我们要让你看看,你们这个古老蹩脚的国家,我们是怎么看待的。来呀,伙计们!”

汉多·比尔在旁边跟同伙商量了一会儿,随后他们抓住弗里茨,把他带离大路到了一边,用两根套绳把他绑在一棵树上,又将他的骡队拴在附近的另一棵树上。

“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汉多安慰他说。“在这里绑一会儿也不碍你什么。现在跟你打好招呼,我们得离开一下。别不耐烦。”

弗里茨听见这伙人上了马,马鞍发出响亮的咯吱声。然后是喊叫声和咔嗒咔嗒的马蹄声,他们乱糟糟地沿着弗雷德里克斯堡的路疾驰而去。

弗里茨靠在树上,坐了两个多小时,尽管绑得很紧,却并不太疼。险情之后心里一松弛,便沉沉地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最后被人粗暴地摇醒了。有人在解开绑他的绳子。他被拉着站了起来,但他眼睛发花,脑子糊涂,身体疲惫。他擦了擦眼睛,看了看,发现自己还是在同一群可怕的匪徒中间。他们把他推上马车的座位,把缰绳交在他手里。

“你回家去,德国佬,”汉多用命令的口吻说。“你给我们带来了很大麻烦,我们很高兴看到你还好好的。玩儿去吧!喝两杯啤酒!快走!”

汉多伸出手,狠狠地给了弗里茨的骡子一马鞭。

小骡子们蹦跳着往前,因为能再次活动起来,都高兴得不得了。弗里茨一路催赶着,脑子却依旧昏昏沉沉,对这场可怕的冒险糊里糊涂。

按规定,他得在天亮时赶到弗雷德里克斯堡。实际上,他赶着车走在小镇的长街上时已经11点了。到邮局之前,他要经过彼得·希尔德斯莫勒的房子。他停下车,叫了一声。但是希尔德斯莫勒太太正盼着他。他们一家人都冲了出来。

希尔德斯莫勒太太,胖胖身材,满脸通红,问他有没有莉娜的信。随后,弗里茨提高了嗓门,把他的冒险经历说了一遍,同他们说了一下信的内容,因为强盗们让他读过。随后,希尔德斯莫勒太太放声大哭。她的小莉娜跳河淹死了!他们干嘛打发她离开家去干活?现在该怎么办呢?再要叫她回来恐怕已经晚了。彼得·希尔德斯莫勒的海泡石烟斗掉到了人行道上,抖动了一下跌得粉碎。

“女人家!”他对妻子咆哮着,“你干嘛让孩子走呢?她如果再也不回家了,那是你的错。”

人人都知道,这是彼得·希尔德斯莫勒的过错,所以他们并不理睬他的话。

过了一阵子,只听得隐隐约约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在叫:“妈妈!”开始,希尔德斯莫勒太太还以为莉娜的灵魂在叫喊。于是,她冲到了弗里茨的带篷车后头,高兴得尖声叫了起来,原来她看到了莉娜本人。她在她苍白的小脸上亲了起来,紧紧拥抱她,弄得她喘不过气来。莉娜倦得死死地睡了一觉之后,这会儿眼皮很沉重。但是她笑了,躺在渴望见面的人旁边。她睡在邮袋中间,身上盖了一套奇怪的毯子和被子,直到被周围的声音吵醒了。

弗里茨瞪着她,双眼在眼镜后面鼓鼓的。

“天哪!”他喊道。“你怎么跑进车子里来的?今天我是不是疯了,还是给强盗谋杀了,绞死了?”

“是你把她带来给我们的,弗里茨,”希尔德斯莫勒太太叫道。“我们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告诉妈妈,你是怎么坐着弗里茨的车子来的,”希尔德斯莫勒太太说。

“我不知道,”莉娜说。“可是我知道是怎么离开旅馆的。是王子带我来的。”

“我的天哪!”弗里茨喊道,“我们都疯了。”

“我一直知道他会来的,”莉娜说,一屁股坐在人行道上的一堆床单上。“昨天晚上,他带着全副武装的骑士来了,攻下了恶魔的城堡。他们打碎了盘子,踢倒了门。他们把马洛尼先生扔进一个接雨水的桶里,把面粉撒到马洛尼太太身上。骑士们一开枪,旅馆里的工人便跳出窗子,往森林里逃跑。我被他们吵醒了,从楼梯上朝下看。然后,王子上来了,用床单把我裹起来,带我出去了。他那么高,那么强壮,那么好。他的脸像板刷那么粗糙,但说话那么轻,那么和气,还有一股酒味。他把我放在马上,让我坐在他前面,我们夹在骑士们中间,骑着马走了。他把我紧紧搂着,我就这么睡着了,到家才醒过来。”

“胡说!”弗里茨叫了起来。“完全是童话!你是怎么从采石场到我车上来的?”

“王子带我来的,”莉娜很自信地说。

直到今天,弗雷德里克斯堡的好心人还是没有办法让她作出别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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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菝葜(sarsaparilla),叙述者胡编乱造,故意用冷僻的词汇来骗人。市长听错了,把它说成paraphernalia(随身物品)。

[2]盖恩斯巴勒(ThomasGainesborough,1727—1788),英国画家,肖像画和风景画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