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理想主义者在内战中自相残杀时,讲求实际的人,从顶层到底层,都在忙着赚钱。《宅基地法案》1860年被布坎南总统以有颠覆危险为由否决,却在1862年以更激进的形式通过。根据这一法案,任何美国人或任何表示有意入籍的外国人,都可以免费获得160英亩的公共土地。为了增加可用的有吸引力的公共土地的数量,联邦政府在南北战争期间发动了一场针对印第安人的战争,剥夺了杰克逊分配给他们的位于密西西比西部的土地。大批流亡者涌向新的宅基地,不仅有来自东部农场的,还有来自城市和工厂的。为了弥补美国劳动力的损失,又通过了一项法案,允许雇主从欧洲引进契约劳工。同时,南北战争的开销部分是贷款提供的,部分是通过保护性关税筹集,平均关税从19%增加到了战争年代的47%。(1)
第一条跨大陆铁路由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从奥马哈向西、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从加利福尼亚向东修建。国会在1862年授权这条铁路的建设,并给了这两家公司约2200万英亩的土地以及总额超过2700万美元的政府公债。(2)其他铁路公司也获得了大量的土地或公债。
后世的巨大财富都源于内战期间所创造的条件,它也给腐败提供了特殊的机会。比如皮尔庞特·摩根,一个当时24岁的年轻人,跟另外两人一起从东部的政府那里买了5000支卡宾枪。这些被认为又旧又危险的枪,他们每支花了3.5美元,然后以每支22美元的价格卖给密西西比的军队。调查此事的是一个国会委员会和一个(由战争部长负责的)两人委员会,其中一人是罗伯特·欧文的儿子罗伯特·戴尔·欧文。虽然事实确凿,但摩根和他的朋友还是拿到了钱。(3)
1860年共和党的成功不仅导致消灭了奴隶制,也是财阀统治的胜利。在此之前,西部与南方联手支持农业和自由贸易。但南方想扩大奴隶制的范围并反对免费宅基地,这导致西北地区与东部结盟,默许汉密尔顿的关税和银行政策,作为回报得到的是有关西部土地的宽松政策。战争正如预期的那样,为农场主带来了巨大的利润,所有农产品价格上涨,小麦一度达到每蒲式耳2.5美元。尽管价格很高,小麦出口——尤其是出口到英国的小麦——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增长,从1860年1700万蒲式耳增加到1863年的5800万蒲式耳。难怪农场主们忘记了他们对杰克逊主义的忠诚,新政策也给被压迫的黑人带来了更多的自由。美德和私利从没有如此和谐地结合在一起。
在内战期间,不仅在农业方面有了新的天然财富来源。第一口自喷油井1861年在宾夕法尼亚发现,1862年至1865年的3年间出产了3亿加仑的原油。任何在油田地区拥有土地或者能够诱使一个无知的农场主卖掉土地的人,如果碰巧运气不错,便有希望一夜之间成为百万富翁。就在战争开始之前,科罗拉多州和内华达州又发现了大量黄金。苏必利尔湖的铁矿石是世界上最赚钱的铁矿石,这段时期也开始开采。西部巨大的矿产在60年代已广为人知。
共和党在1861年开始实行的国民经济体系的成功,取决于一个进口和一条出路:东部的廉价欧洲劳动力,以及西部等待开发的处女地。在西部没有土地的移民劳工会迫使美国的工薪阶层降低自己的舒适度标准,以适应旧世界的情况。而那些没有移民劳工到来的西部土地会迫使东部雇主大幅提高工资,并且会使美国工业的快速增长变得不可能。因此,这一经济制度并不是孤立的,只有在剩余劳动力和剩余土地的供应持续的情况下才能继续运转。剩余的土地首先告罄,随着这种告罄聚集起了一种躁动不安的力量,在不久的将来,导致了对移民的严格限制。没有廉价的劳动力和廉价的土地,原来促成繁荣的原因就消失了,这是1929年开始出现大萧条的更大的一个原因。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体系无法承受美国财富增长带来的这种缺乏监管,但是,在150年的发展中形成的心理习惯使人很难理解一个开创性已经结束的时代所需要的观念。
与工业化时代的英国一样,美国的福音是竞争。但是,英国通过自由贸易已经以国际化方式宣布了它的这套逻辑,美国的产业却仍在起步阶段——受制于资本主义竞争——通过关税手段在国内不断发展。来自欧洲的廉价劳动力是允许的,但欧洲廉价商品,在共和党内部西部和东部结盟之后,被征税的程度越来越令人望而却步。可能有人认为,美国劳工会反对这种片面的竞争形式,其实美国劳工专注于得到一块宅基地,并心甘情愿地将挣工资的机会留给外国人。在争夺那些没有参加竞争的人的财富时,奖品就像以前从没有人赢过一样,甚至对于那些置身斗争之外的人而言,安慰奖也不可小觑:在一个铁路以每天一英里的速度铺设的地方,有160英亩沃土,城镇一个月内就能发展起来,小麦只需很少的劳动力便可种植,然后供给不断扩大的欧洲和美洲市场。
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并不像同时代的财富争夺战那样为同时代的人所知,人民可以感受到这个国家的资源迫切需要开发,而回应这一呼唤的某种仓促行事被视为对伟大的竞争之神的一种恰当的敬意。学校反复灌输竞争精神,男孩们被教会背诵下列诗句:
哦,城镇在哪里,我们闯荡四方。
到处找不到对手,
哦,那个三英尺高的男孩在哪里,
谁能比我进步更快?
做人中豪杰,
第一条横贯大陆的铁路便是上述过程的一个绝佳例子,我们都知道,它是1862年批准建设的。该铁路从奥马哈向西、从加利福尼亚向东快速推进,1869年完工。其东段由一家名为美国动产信贷公司(13)的建设公司负责。由于有贿赂指控,国会委员会展开调查,认定这条线的建设成本为5000万美元,而美国动产信贷公司索价93546287.28美元,其中4350万美元的差价是对铁路公司的掠夺,归根结底是对公众的掠夺。在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14)的案例中,“利润”甚至更为离谱:工程造价为5800万美元,却向一家建设公司支付了1.2亿美元。随后爆出的贿赂案中,有许多著名政治家,其中一位后来还成了总统,另一位则是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
从工薪阶层的角度看,由财阀们建立的这种体制令人非常不快。尽管有民主,有保护政策,国家财富也在迅速增长,但工作时间长,工资虽比欧洲人高,但与金融巨头的报酬相比是微乎其微的。1872年,当范德比尔特船长即将赚到他的第一个1亿美元时,他降低了第四大道的线路上司机和售票员的工资,从每天2.25美元降至2美元,而工作时间为每天15小时。在钢铁行业,直到进入本世纪,高炉工人每天得工作12小时,两周换班一次,当他们从白班变为晚班时,不得不连续工作24小时。由于种族混杂,比在英国更难成立工会;在非技术人员中,在1900年之前几乎不存在工会。雇主可以拒绝与工会打交道,在某些情况下——例如,卡耐基在1892年的罢工后——他们全都拒绝雇用工会成员。在棉纺厂,特别是在南方,童工现象非常普遍,后来,试图阻止童工现象的行为被最高法院宣布为违宪。博加特说,南方的童工“带来了不少经济问题,这些问题在19世纪中叶的新英格兰和19世纪初的英国一样正变得非常棘手”(15)。
不过,工薪阶层更喜欢美国而不是欧洲。虽然工作时间很长,但工资与移民前的收入相比还是相当可观的。民主,尽管有种种局限性,却给了他们一种自尊的感觉;他们没有那种属于低级种姓的感觉。希望永远都在。许多百万富翁也是从工薪阶层起步的,通过存一点小钱,拿几美元做个幸运的投资,引起雇主的注意,一个人可能会由此朝巨大财富迈出第一步。许多钢铁工人宁愿一周工作7天每天12小时,也不愿意每周工作6天每天8小时而拿低工资。不是因为低工资意味着会造成实际的生活困难,而是因为这意味着存钱的机会和个人上升的机会变少了。竞争和自立的信条存在于所有阶层,不仅是那些从中获利的人。工会制太弱,社会主义实际上并不存在。有些人靠成功活得很好,有些人虽然穷,却活在希望之中,没人愿意错过成功的机会。
随着铁路建设的高歌猛进的时代结束,铁路大亨们不再像掠夺者,而更像贵族地主。在20年左右的时间内,他们从1066年的诺曼征服时代发展到今天的上议院时代,他们大权在握,拥有广袤的土地,除非有他们的帮助,否则没人能将自己的产品推向市场。诺里斯的小说《章鱼》中很好地描述了铁路公司对农场主的专横,农场主自然要用政治手段反击。杰斐逊式和杰克逊式的农业激进主义传统得到复兴,但内战的记忆使得与南方的合作困难重重。此外,旧式个人主义民主无力对抗一个像现代铁路公司这样的庞大组织。根据旧观念,唯一的补救办法是竞争。但在那里(一如西部最初的情形),一家铁路公司几乎没有足够的运输量,再建一条的话就太荒谬了;而且要是有两家公司在竞争,它们之间通常会有协议,否则全部都得破产。一旦发现铁路公司联手的证据,重农派会怒不可遏。于是各州制定了无数法律来限制铁路公司的权力,联邦立法机构也制定了一些,目的是迫使它们竞争,但如果两只公鸡不肯打架,旁人是无计可施的。
相信竞争的激进分子在与现代企业的任何斗争中都是注定要失败的。他们的权力类似于军队的权力,把公司交到私人手中和把军队交到私人手中一样,都是灾难性的。现代大型经济组织是现代技术发展的必然产物,技术使竞争日益趋向无所作为。对于那些不愿被压迫的人来说,解决办法在于将这些组织公有化,赋予其经济权力。只要这种权力掌握在私人手中,政治民主所赋予的表面上的平等充其量只是个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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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比尔德:《美国文明的崛起》(RiseofAmericanCivilization),第2版,第108页。
(2) 博加特:《美国人的经济史》(EconomicHistoryoftheAmericanPeople),第634页。
(3) 博尔斯:《美国财富史》(HistoryoftheGreatAmericanFortunes),第3版,第170—175页。
(4) 起点在今天的曼哈顿最南端。——译注
(5) 纽约州首府。——译注
(6) 19世纪美国中西部到纽约市的陆路运输的主要铁路之一。——译注
(7) 在他任职坦慕尼协会期间(1868—1871),纽约的糜烂到达了巅峰。——译注
(8) 最初是美国一个全国性慈善团体,后来成为纽约的政治机构,在某些著名刑事案件中与犯罪团伙联手控制纽约,并且成为民主党的政治机器。——译注
(9) 作为一位总裁的孙子和另一位总裁的曾孙,查尔斯·弗朗西斯·亚当斯怀着钦佩之心讲述了伊利之战的整个故事,参见他所写的“伊利篇章”,发表在1869年7月出版的《北美评论》,1929年耶鲁大学出版社在名为《60年代的高端金融》(HighFinanceintheSixties)的专辑中转载。
(10) 《60年代的高端金融》,第47—48页。
(11) 《60年代的高端金融》,第67页。
(12) 《60年代的高端金融》,第72页。
(13) 该公司在建设期间勾结政商,牟取暴利,又一次次逃过审查,连总统和副总统也卷入其中。此案是“镀金时代”初期的一大丑闻,最终引发美国持续半个多世纪的反腐运动。——译注
(14) 该公司铺设的路段从加州萨克拉门托开始,经过内华达州,在犹他州的普罗蒙特里尖峰与联合太平洋的路轨接通,全长约1100公里,是整个工程的最西段,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施工条件的复杂艰苦,劳工不断逃跑,后来招募的工人90%为华裔。——译注
(15) 前引博加特的著作,第581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