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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七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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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2月1日~1938年2月28日

按照陈训慈与浙江省教育厅协商之运书方案,建德存《四库》及善本改装小船后于1月30日运抵金华,由此再走陆路运龙泉。前陈训慈为安全计,数次呈请迁《四库》于内地。现因南京盛山藏书尽为沦陷,且故宫文渊阁《四库全书》命运堪忧,故教育部主文澜阁《四库全书》迁黔,而浙江省府则不以为然,存置不议。陈训慈奔劳其间,为保《四库》之周全费尽心力。

叔谅(整理者按:即陈训慈)来,知文澜阁《四库全书》于日内可由龙泉起运赴湘。

《竺可桢日记·1938年3月25日》

二月一日星期二

读明文归震川、唐荆川、杨士奇诸子之作。归氏文名过其实,殊乏精彩。去夏读归集,涉览其酬应志表之作,尤多驳杂不经心,不足存也。晚明人为文多雕琢,自成格局,与明初大儒之不自名为文而气势磅礴者殊矣。岂亦时运使然耶?(比来神经衰弱,似不以事简而减。盖意乱则神态不定也。昨睡前阅刘文成《松风阁记》,则梦在故乡见美公引我入松山,又以阅黄陶庵《李龙眠画罗汉记》,则梦浏览国画甚多。此类梦尚清适,但亦以见脑力之不逮也。)

为鸡山小学准期开学及今后方针,作致教务主任石克五一信。石君少年老成,代余主校事二年余矣,余在四明讲诵时之弟子也。

步之黄坭巷博物馆办事处,访董聿茂兄,谈论战局。博物馆亦紧缩,仅留二人在兰溪守设备,四人在此。聿茂意在此采集,工具不完,无可为,拟赴兰溪制标本,又有再作西北之游意。聿茂留学日本五年,谈日本民族性颇中肯綮。

前为再迁《四库全书》事与馆藏其它善本,向当局接洽交通处拨车运送,余自金归,史叔同、王文莱以一月廿三日赴兰,次日抵建德,即雇工搬挑,廿八日下船上驶,卅日抵金华,将由此装公路车,分二次运龙泉。今午叔同押书一车至,谈装运情形。午后往站视之,叔同即押运去丽,明日赴龙。今日凡装车三辆,约八十箱。晚文莱来电报谓时局风声稍紧,车供军运,无大者。因念兰溪所存有方志及校精西书,有此公用车,宜并运来。晚作致三峰殿与信,致兰邑陈县长一信,致文莱信。拟致本省各县区民众图书馆公信,又拟送报消息一则。

昨今报载前线战事,虽有剧烈战斗,似仍形胶着状态。津浦路线上敌已于卅日渡明光之池河,然攻定远、蚌埠之企图犹渺远。事实上,不能不放弃左右两翼之路线而仍沿铁路进取。我军固不易收复芜湖,而敌亦自知不能急取铜山,较前一月之着着退守似差洽众望。镇江敌昨晨图渡江未逞,又传北段鲁境我五路攻济宁,至少可分敌南下打通之势。然浙境军力太薄,绍、萧与桐庐前线并可忧也。

据絜非言,柳师翼谋先生于江南战局逼紧时,呈请教厅拨款迁书,未得允可,及南京城危,不能不仓皇出走,欲运已无车,盛山书藏之精英,遂尽沦于战区,其必为敌之搜劫文物者劫运无疑!皕宋之藏,世方以捆载东瀛为惜,不谓八千卷楼之精华,幸保于江南者,亦仅三十余年,陆存斋有知,应笑端午桥为劳而口功矣!虽然,是谁之过欤?掌教者方逐逐于杂务,其属又斤斤于手续,苏、浙同然,则浙馆犹得以运出善本与其他书数万册为差可自慰,幸矣!

袁守和主北平图书馆迁书至沪,仅及精刊本,文津卒陷于敌,是否能久保于旧都,不可知矣。故宫之文渊阁本库书,在沪为影印之后,闻运京,不知迁出与否。此次教部之特别重视文澜本,盖鉴于盛山及江南公家藏书之覆车,要亦以《四库》存本日稀之故也。

今晚徐心孚兄邀宴,絜非与夏先生等同往。席间陆元同谈常熟之情状甚多而趣,盖吴会附近享受太奢,今次浩劫,佛家或以劫数为劝(?)矣。

二月十七日星期四晴赴丽水。

昨日旁晚富阳夏朴山偕其叔芝生先生来,为富阳难民请求救济事,今日赴方岩谒民政厅长商恳。朴山在馆襄编撰事,与慕骞甚相得,悃愊无华,木讷近仁,方以里山逼近战区,不知其迁出否为念,顷相见知仍留里山家中,常闻炮声,习焉不惊。富春江天险有沙滩,国军守之,故江南乡民多犹不舍庐墓焉。闻邵裴子先生亦在富,与朴山居相近,生事甚艰,无以为迁居计,可念也。

今日偕絜非赴丽水,拟访晤教厅长许君绍棣,缘《四库》再迁事,省、部电讯交驰,仅余副知教厅,而许君在丽水,殆未详悉,又念立夫先生与许有旧,或易接近,故絜非意拟先晤许也。九时以浙大之卡车往,十一时半达丽水,浙大高工主任胡鸣时等俱去。余等先至许寓探问,谓原系每日往碧湖,晚归丽城,近以水大,已携行李往,午膳后开车试行,水大不得渡瓯江。

余以馆事及私谊,以旬日前函召张慕骞来永,慕骞得信迟,十五日自瑞动身,道阻以今日抵丽,在汽车站相值甚欢。

絜非、慕骞,固中大旧友也。三时余等既不能即赴碧湖,遂相偕作郊外之游。城北三里有三岩寺,山景清幽,偕往。寺亦平常,后垣外窗隙见竹影,引人入出,自有天地,悬瀑淙淙,潴为一池,此景甚幽,暂息烽火矣!时宴即归。

余约慕骞来,原为谈商余告假应浙大聘事。今来,闻教部主远迁文澜《四库》书事甚关切,而期其成事。晚在酒家膳,后复谈余事。慕骞为余兴趣着想,初不阻余行,然推其拳拳于馆之心,则深以异日共图兴复为期。并以为宜俟教部于库书定态度后方行,庶不引起误会。谈至九时余,余与絜非及浙大友人四人,同住永发旅社,寝已十一时。

二月十八日星期五晴自丽水至碧湖

浙省政府为训练青年适应战时需要,以为战时政军服务,组设战时青年训练团。又为训练曾任佐治人员兼隐寓救济作用,别设政治工作人员训练团。黄主席自居团长名,而由许厅长(副团长名义)实负主持之责,筹备经月,在一月下旬先后入伍。先假处州中学,至月秒迁往丽邑大镇之碧湖。青训团团员已到二千人,政训团约四百人,皆受军事式之约束。许厅长于此事极感兴趣,于青训团尤甚。经常在碧湖办公,青训团秘书(徐旭东不到)由傅荣恩担任,政训团由张彭年任秘书,叶木青主教务股,沈松林主训练股,洪芷坨主事务。以事属草创,教厅承命筹办此事者亦多乏此类经验,故成立将一月,教官未齐,学科方面除短时讲演外,尚少开始训练云。

余与絜非既知许厅长常住碧湖,今日偕胡鸣时、张侠二君同以大车赴碧湖,以渡江有兵车争渡,故至旁午始到达。值老友祝问秋(体育场场长,因场停办,亦改任团事),陪导至其办公室。适届午膳,时侍者送青菜、豆腐各一甑来,许即外室邀我等立而共膳。余夙嗜青菜,本不以不肉食为异,惟有客立食亦似觉矫情耳。饭后叩许以团中近状后,即谈《四库》书教部主再迁黔省事。渠意殊不为然,发言甚多,大抵误此种保全文物为同样具有“逃难苟安”之意味也(惟谓如部中负全责来运,则亦不阻。意谓省不再出费也)。絜非原以部令浙大协助而来,即亦不作主张,惟以教部电交阅,及表示以此报告学校复命耳。午后三时以原车归丽水,以时晏不复回永康,与慕容步街上买龙泉剑归。

本馆丽水流通部为十二月秒建德工作结束后仅存之事业,于上月秒迁书二千册至碧湖,由许雪昆君布置成立,意以供青训团、政训团团员诵览之需。今日午后访张彭年一谈,派一号兵导我至一破庙,即流通部所在。雪昆颇能耐苦,谓借书人多不敷应付云。余以薪金面交,俾寄嘉善战区渠家,并告以俟文莱到,再图改进焉。

抗战以来大学多迁西部(惟上海各大学以租界之畸形关系,自去秋战事告一段落后,今春多有在上海原校或觅新址开学者),时论或非议之,然固未一概而论也!许君询絜非以浙大现时地址后,即谓“我甚不赞成大学之迁移,尤其各学社会科者,正可在此时在本乡任调查宣导之工作”云云。其实救国之道标本多端,以军法训练青年,学者专家不能非,则转安全地,在研究室显微镜下做工作,事功人物亦未可轻视也。大抵年少气盛与记慾强者,虽热心努力有可取,然往往识短量狭。某君既以自居一省教育之首领地位,方以不能统制一大学为怏怏,因此一提某大学,即有一百个“非”字,曷自度其力果真能领导一省教育否耶!

青年训练团、政治人员训练团人员逾二千人,省当局之期望、社会之付托,不可谓不重矣。然领导与教练人才殊难言之。现有一位应占先君任政治训练事,闻彭年言将在湖南请教官,然亦无任何计划(许君曾谓本省教育界能者、有志自效者,在此时势应自来,岂容人召耶?其言似通非通)。吾人亦不能讳言社会成见,误以上课为训练,与团员一部分之意志薄弱,然当局之躁急无远识,谋之不臧,亦不能辞其过。(闻旭东辞秘书之聘,由友言以为无办法故不来,非苟免也。)又闻青年之中途逃亡者有之,当局以为不肯耐苦,意志不坚,其实不足满其知识慾,亦要因。主其事者方以形式与数量自夸耀(谓二期当拟收四千人),不知人文学科不得人才即不能励青年之志气,其前途纠纷有不可逆料者也。

晚与慕骞谈馆事与个人计划,慕骞不阻余赣行,惟期期望库书之得西迁为得云。同宿莲城旅社。

二月十九日星期六自丽水回抵永康,下午赴方岩,向晚归。

偕絜非、慕骞搭浙大大车别丽水,十一时许抵永康。午宴浙大来诸君,及夏芝生朴山于酒家。下午一时余仍以大车偕絜非与胡鸣时赴方岩,为部主运书事,赴省府探询意见也。先在教育厅与黎叔先生接洽,临行见省府之教部第四电,略谓“《四库》书事已令浙大派员来助,兹据浙大电陈已派员来浙,请贵府协助,并将起运期电复”云云。省府办稿者以黄主席意已坚决,仅批“录副存卷,原件送教厅阅洽存查”云云,其不负责之态度显然可见。黎叔先生尝谓此事本无问题,今竟如许转折,意以省府迳办而不付教厅为非也。二时半偕絜非同赴省府,会李秘书长,因公他往,未能晤到,转赴财厅,与子翰先生洽事。五时归永康城,絜非拟明日再往也。

晚作一信。魏安德昨日得余信后来,寄来挺弟信,渠将随我入赣。陆元同来谈机关通弊。十二时寝。

得信多笺,多馆友寄来。又恒丰伍君来信谓谷价至五元三角,来路甚少,本乡民食可忧也。

浙境前方情形,各方传闻不一。大抵自富阳东至萧山江边,仍以刘建绪军力为多,而新补充者类少经验。桂军在浙已大减,最近反攻仍稀效力。闻周凤歧等杂军怂敌渡江,以度实现其省长之梦,果使津浦敌军久挫或转向浙东取攻势,而正规军之配备如此,仅恃游击以困之,特益伤元气矣。

闻嘉兴沈明才谈,敌有苏州治安维持总会,会长为郭剑石,嘉人也。浙西民风故薄,固有认贼作父者。然浙东汉奸蠢动,得意者亦大有人也。

二月二十日星期雨在永康访晤“吕将军”

慕骞与朴山下午同赴里山取自己书。作信致管秋,致黎叔先生,报七弟,致魏君。聿茂来谈博物馆事。

为运书事发致教部吴俊升兄一电,自为译寄。归途访絜非于旅社,谈浙大近事。访王式园一谈,又偕絜非访吕戴之先生。晚应中大胡生鸣龙(隆)君宴约,同席仍为心孚、元同、文渊、聿茂诸君。絜非与彭君本同学,亦被邀同与。在胡君为尽地主之谊,然吾辈在患难中而常有酒筵,席散静思,不免内疚也。

二十年前,余方在中学就业,闻本省督军兼省长为吕公望,不知其永康人也。吕字戴之,永人,以其夙著声师旅,又热心地方公益,故永人无贤愚,皆称吕将军。上月吕侄神斧君来访,托致拳拳,又数为式园言请介绍,今日式园畀我一刺为介,絜非亦有入境访耆老者意,俱往。至□枫桥巷大宅,堂悬旧联(其写人八十生日时用),稍待,值东阳赵伯苏亦在内,亟速主人出。吕年六十,而清健如五十许人,相见极谦和,闻吾等来将二月,谓曷不早告。余等盛称此间自卫军多将军导率功,又称永俗之朴厚。吕言此间之练自卫队二十余队,匪首就范收编者四十余首领(一部分就地收编,第三四流较驯者送宣处长),故闾里无警云。吕极谦谨,喜接近青年,以尚有客,即告别。临别拍余肩,如甚稔,属常来谈谈。虽属不庄,亦自亲切有味也。

王式园盱衡今省府人物,又论省府通过设纺织厂购手车救济难民之困难问题,言颇有见。聿茂谈西北情形及动物性质,颇有味。马步芳前治兵青海,值聿茂随军委会西北实业考察团同往,因谈话不通,及阅兵相召未往,认为“瞧不起”他,于其行派勇士相需,几遇险。马治兵有名,但粗率。马则自认为黄帝裔,惟宗回教,与汉人易接近,此种心理甚宜宣导,俾成境内回民之共信也。

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一

[自廿一日至月,日记原册页尽,只记作息要端于别纸,至十四年后之冬日,在杭检视旧记,小纸犹附册中,为草草补写于此,亦聊存往事之鸿爪而已。]

今日上午作竺师一信。至汽车站送浙大友人之行。陆元同谈近事。与史君商定馆中同人薪。下午作吴俊升(教部高教司长)学友信,为《四库全书》宜由部费主迁及浙省府颟预情形。又以一信致道藩先生,张方为教部次长也。

二月廿二日星期二晨步出,方大雾也。

今日一天作信甚多。馆务大事记所以存他年史实者,今日改正交謄入之。致絜非、文莱、魏君;致金志父、胡君、董君;又函复唐继笙、张强邻、赵仲苏。又为家乡事致函烶四弟、伍象三(经手事)、启林兄、涯民兄(托鸡山校事)。

韩培实海宁人,浙馆已疏散之文牍员也,今来访,闻已谋得事云。编造报销账。

二月二十三日

为丽水书,文莱下午随史叔同去丽,文莱今方回来,七弟亦同来。七弟谈别后流迁在金华政工方面工作情形。

作二兄一信,告个人流迁与保书之情形,以库书运黔经费事致道藩先生信请转去。

作大兄信寄慈溪家中,商接眷西征之计。附去仲回侄一信及莹信,告近况,并定应浙大聘与偕眷入赣之计。访医治胃气,四时归。与慕骞散步,谈商馆事前途。

二十四日星四1

今以不少时间补二月中旬之日记,及馆务大事记。发电报,复永缙信。为公事访永邑白县长。便访王式园。阅《大公报》。得二兄自汉来信,略知其从幕生活之艰辛。得明锡信、五姐信。晚忽大风。与张谈中大学风与治学工夫。

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省府设抗日自卫委会,黄动好训话,缕缕空无所补,设施矛盾甚多,本省政治多危机也。

1编者按:“星四”,当为“星期四”,日记原文如此,整理者照录。

慕骞既来永康,欲访问邑故老,遂偕渠访王毅人馆长,访卢士希。下午又访问修志委员会,询其工作人员以采访保存之情形。

作信多笺:复无止,复胡哲(?)庵,复明锡;致凌纯声,致雪昆,致望尧,致六弟。与慕骞谈久。卢氏书斋称小抱经堂,有孚川先生之字,见其先人文存。程士毅君谈永邑修志情形,知金属八邑,现有浦江、义乌、武义、永康四邑在修志中。

二十六日星期六

董聿茂兄来,商图书馆与博物馆之公事。作信,致晓峰、鲁珍、沧师。作六弟信。七弟返金华。下午与陆元同及慕骞散步西津桥畔。三时后补上中旬日记。晚读文文山集。十时寝。

二月二十七日星期日

早起。天乍明即偕慕骞与魏生安德同出,至西津桥畔,迎出日。遇摄影师,遂为在桥畔三人留一影。他年俱返湖上,此影亦流离琐尾一纪念也。访曹君功济,十时归。文渊来谈。下午假寐。三时史君文莱来,商定定西文期刊事。得石信,张信,周信。作信多笺:致袁守和于长沙,致林黎叔、望兄。史、王说及所闻于在金军人口中之战局。晚写金海观、伍远题、许廑父。十二时寝。

二月二十八日星期一

决定返慈溪家乡一行,携眷入赣,应浙大专任教授之聘(案:约在三月三日到家,十日离家来永。补记)

晨起甚早,系附银行便车。过东阳、嵊县、新昌,至新昌宿。新昌有大佛寺,正殿释迦佛,高号称十△丈,在建筑史与迦蓝中俱有名。同行者蒋君宏绪约往同游,动身时已向晚矣,步入一观,天色将冥,匆匆便归,止宿逆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