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喾的意志化为行动,联盟的资源开始向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汇聚。而在帝都南郊,一座新辟的、被土墙围起的方形广场上,一场寂静而伟大的变革正在悄然发生。这里,将成为解读天地密码的第一处“战场”。
广场中央,立起了一根高达十尺、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青石表柱。石表旁,沿着正南正北的方向,铺设着一条平整的、刻有精细尺度的玉圭。这便是圭表,最简单,却也最根本的天文仪器——通过测量正午时分石表投在玉圭上影子的长度,来确定太阳的位置,进而推算节气。
负责此地日常观测的,是羲仲的侄子,一个名叫羲光的年轻人。他带着两个助手,以及帝喾特意调拨来的一队细心沉稳的士兵,驻守在这片寂静的广场上。他们的任务,枯燥得近乎苛刻:每日正午,记录下影子的精确长度。
起初,羲光满怀激情。他认为自己正在参与一项神圣的伟业,每一次测量,都像是在与太阳对话。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重复的动作,单调的数据,很快消磨了最初的新鲜感。
清晨,他们需用特制的水平仪和定向器,反复校准圭面,确保其绝对水平,指向绝对的正南正北。稍有偏差,测量结果便谬以千里。
正午前一个时辰,他们便需守在圭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用于计时的滴漏,生怕错过那最关键的一瞬。
正午时分,当日影缩至最短,边缘变得最为清晰的那一刻,他们必须如同扑向猎物的鹰隼,迅速而准确地在玉圭的尺度上刻下标记,记录下影长。风吹草动,飞鸟掠过,甚至观测者自己急促的呼吸,都可能成为干扰。
“叔父,”一日,羲光终于忍不住向前来巡查的羲仲抱怨,“日复一日,只是看着这影子长短变化,记录这些枯燥的数字。我们真的能从中找到‘天时’吗?这影子,今日比昨日短一分,明日或许又短半厘,如此细微,有何大用?”
羲仲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圭表旁,苍老的手指抚摸着冰凉的青石表柱,目光沿着玉圭的尺度,望向南方天空那轮炽热的太阳。
“光儿,”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沉淀,“你看这表影,今日比昨日短,说明什么?”
“说明……日头渐高,天气渐暖。”
“不错。那它何时最短?最短之后,又会如何?”
“这……应是夏日最热时最短吧?之后……之后想必又会变长。”羲光回答得有些不确定。
羲仲点了点头,指向玉圭上那些日益密集的刻痕:“你看这些标记,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它们正在描绘一条路径,一条太阳于天空中南北往返的路径。我们记录的,不是孤立的影子,而是太阳的脚步。”
他蹲下身,指着最近几日的刻痕:“仔细看,影长缩短的速度正在变慢。这意味着,太阳正向北移动的势头在减缓。它在接近一个极点,一个……转折之点。”
羲光顺着叔父的手指看去,凝神细辨,果然发现那变化的趋势极其微妙,若非经年累月的记录和比对,根本无法察觉。
“找到那个极点,”羲仲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找到影子最短的那一日,便是找到了夏至。找到影子最长的那一日,便是找到了冬至。有此二至,方能定一岁之长短,分四季之寒暑!”
羲光恍然大悟,再看那玉圭上冰冷的刻痕时,眼神已然不同。它们不再是枯燥的数字,而是天地呼吸的轨迹,是太阳在这巨大圭面上留下的、无声的史诗。
从那天起,羲光的心彻底沉静下来。他不再觉得工作枯燥,反而充满了探索的乐趣。他注意到,不同季节,清晨露水凝结在圭表上的方式都不同;他观察到,正午时分掠过广场的风,其温度和力度也随着影长变化而有着细微的差异。
挑战依旧存在。阴雨天气,无法测量,只能空缺,令人扼腕。狂风骤起,尘沙漫卷,刻下的标记便可能模糊不清,需要反复核对、修正。为了确保数据的绝对可靠,他们甚至在不同方位立下副表,相互印证。
日子在日影的悄然移动中流逝。春去夏来,当某一日的正午,羲光清晰地看到石表的影子缩到了最短,几乎与石表基座重合,并且在随后的几天里,开始极其缓慢地反向增长时,他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他飞奔着,将记录着这一关键数据的竹简,呈送到了帝喾和羲仲的面前。
那不仅仅是一个数字。那是人类第一次,通过系统、严谨的观测,精确捕捉到的太阳运行周期中的一个关键节点。它是一个锚点,一个基石。以此为基础,年的长度、季节的划分,才开始从模糊的经验,走向精确的科学。
帝喾看着竹简上那简短的记录,眼中闪烁着与发现新大陆无异的光芒。他轻轻抚摸着竹简,对羲仲和激动不已的羲光说道:
“看,这便是天地的语言。它不言不语,却将一切法则,都写在了这圭表的阴影之中。”
“而这,仅仅是开始。”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需要更多数据、更多观测点才能描绘清晰的、广阔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