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齿部的血腥镇压,并未如黎所希望的那般震慑住所有反对者,反而像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了更汹涌的暗流。蚩尤骨被囚禁,但他的诅咒和关于“建木”的呼喊,却随着溃散的信徒,如同长了翅膀的幽灵,迅速传遍四方。
建木。
这个名字在巫觋之间口耳相传,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成了他们对抗王权、捍卫古老信仰的最后圣地,一面精神上的旗帜。
在联盟的南方,一片被雾气终年笼罩的古老森林深处,确有一棵不可思议的巨树。它并非凡木,其干粗壮需百人合抱,皮如龙鳞,闪烁着青铜般的哑光。树冠直插云霄,高不可测,仿佛真的连接着天与地。寻常树木枝叶向阳而生,而建木的枝叶却如同巨大的伞盖,层层叠叠,指向八方,奇异非凡。更令人称奇的是,它没有旁逸斜出的枝条,只有主干如通天神柱般笔直向上,隐约间,仿佛真有一条无形的路径,沿着树干通往那不可知的天上之境。
这里,历来是周边部落心中最神圣的禁地。只有德行高尚、法力高深的大巫,才被允许在特定时节前来祭祀、冥想,甚至传说中,曾有先贤通过建木,直达天界,与神灵共语。
而现在,这座神圣的“天梯”,成为了反抗者们集结的号角。
来自各个部落、对颛顼新政心怀不满的巫觋们,如同溪流汇入大江,从四面八方悄然而至。他们穿着各自部落最隆重的巫祝服饰,戴着狰狞或诡异的面具,手持法器,聚集在建木之下。人数成百上千,寂静无声,只有他们身上佩戴的骨饰在风中碰撞,发出细碎而诡异的声响,汇聚成一种令人不安的低语。
带领他们的,是三位在巫觋中威望最高的长者:一位来自炎帝旧部的赤燎巫祝,一位来自河洛地区的灵泽巫母,以及一位出身九黎、脸上刺满了青色咒文的鬼臾大觋。
“帝颛顼倒行逆施,欲绝天地之通,此乃万古未有之暴政!”赤燎巫祝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高举着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骨杖,“今日,我等汇聚于建木之下,便是要以此无上神木为凭,举行通天大祭!我们要让我们的祈愿,我们的愤怒,直接上达天听!让诸神看看,这人间帝王,是如何狂妄地想要封锁天路!”
“没错!”灵泽巫母挥舞着用河水精华凝聚成的法珠,声音空灵却带着穿透力,“我们要问一问天神,这沟通天地的权利,是自古赋予万民的,还是他颛顼一人可以剥夺的!若天神认可我等,必降下启示,届时,看那颛顼还有何颜面居于帝位!”
鬼臾大觋没有说话,只是用他刻满咒文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建木粗糙的树皮,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与这古老的神灵沟通。他的沉默,比他人的激昂更具分量。
消息无法封锁,如同野火般烧向了帝颛顼所在的中心部落。
“建木……他们果然选择了那里。”颛顼接到密报时,正在观星台上与重商讨新的祭祀历法。他的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决然。
重面露深深的忧色:“帝,建木意义非凡。若他们在那里举行所谓‘通天大祭’,无论能否真的沟通天神,其象征意义都无比巨大。万民会认为他们得到了天启,届时,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可能毁于一旦。新政将名存实亡。”
“他们不是在祭祀,”颛顼的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能穿透无尽的山峦,看到那棵擎天巨木,“他们是在示威,是在向王权发起最直接的挑战。他们想用建木的神圣,来证明我们‘绝地天通’的荒谬。”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冷硬:“既然如此,那就让一切在那里结束吧。他们视建木为希望的阶梯,我就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这阶梯是如何断裂的。”
他看向重和闻讯赶来的黎,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召集所有忠诚的战士。重,你准备好最庄严的祭天仪轨,但不是为了祈求,而是为了宣告。黎,让你的刀锋做好准备,这或许是我们面临的最后,也是最强大的一次抵抗。”
“目标,建木!”颛顼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在观星台上回荡,“我们要在那里,亲手终结这个‘民神杂糅’的时代!”
黎的眼中燃起战意,重重抱拳:“遵命!”
重深吸一口气,肃然躬身:“臣,明白。”
帝颛顼转身,不再看那虚假的繁星,而是望向深沉的大地。他知道,最终的决战之地不在战场,而在那棵连接天地的巨树之下。他要做的,不再是征服某个部落,而是要斩断一个延续了千年的旧梦,为华夏,立下新的规矩。
南方的天空下,建木巨大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只默然凝视着大地的巨眼。一场决定文明走向的对决,即将在这神木之下,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