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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地天通 第一章:新帝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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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颛顼立于黄河之畔。

河水裹挟着黄土,奔腾东去,一如他麾下这个庞大而纷杂的部落联盟。他刚刚在臣民的欢呼中,从祖父黄帝手中接过了象征权柄的玄圭,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新的共主。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水汽的湿润和远方群山的生涩气息,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

他的目光越过滔滔河水,望向远方那些散落的村落。炊烟袅袅,本该是一派宁静景象,但他知道,在那宁静之下,涌动着足以撕裂整个联盟的暗流。

“帝,风凉了。”老臣句龙在一旁低声提醒,为他披上一件粗麻斗篷。

颛顼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问道:“句龙,你跟随祖父多年,告诉我,如今这天下,比之祖父当年征战四方时,是更安定了,还是更危险了?”

句龙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蚩尤已败,九黎归附,四方部落无不臣服,自然是更安定了。”

“安定?”颛顼的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可我看到的,却是无形的刀兵。”

几天前,他巡视到一个毗邻旧九黎之地的部落。还未走近,便听到震耳欲聋的鼓声和癫狂的吟唱。只见村落中央的空地上,火光冲天,一个身披五彩羽毛、面目涂赭的巫师正围绕着火堆狂舞,状若疯魔。三头肥壮的牲畜被宰杀,鲜血浸透了祭坛下的泥土。民众跪伏在地,眼神里是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迷乱。

“他们在祭祀什么神?”颛顼问部落首领。

首领恭敬地回答:“大巫说,山神发怒,需以血食平息,否则今年将无猎可获。”

就在这时,另一个披着兽皮的巫师从人群中冲出,指着祭坛上的大巫嘶声喊道:“他在说谎!我昨夜梦魇,分明是河伯索祭!他误导族人,是要引来洪水!”

两人立刻在祭坛前互相诅咒、厮打起来,他们的信徒也纷纷加入战团。原本庄严的祭祀,瞬间变成了流血的混战。而那部落首领,竟束手无策,只能惶恐地看着,他的权威在神祇的“代言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颛顼被迫动用了自己的卫队,才强行平息了这场骚乱。他看着那些即使被拉开,依旧用怨毒眼神互相瞪视的巫师,以及茫然无措的民众,心中一片冰凉。

这并非孤例。在他继位后短暂的巡视中,他看到了太多类似的景象。

有的部落,因巫师一句“神厌其地”,便举族迁徙,放弃经营已久的家园,踏入充满未知危险的荒野,死伤枕藉。
有的家族,为争夺主持祭祀的权力,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人伦亲情在虚幻的“神意”面前不堪一击。
更有时,为了凑齐祭祀所需的珍贵礼器,民众倾尽所有,以至于耽误农时,仓廪空虚,冬日只能忍饥挨饿。

“民神杂糅,不可方物。”颛顼低声重复着这句他从古籍和老人口中听来的话。意思是:民众与神灵混杂在一起,失去了应有的界限和尊卑,使得万事万物都失去了法度。

人人都能与天沟通,结果便是人人都自以为是,号令不一。每一个巫师都是一个潜在的权力核心,每一场私祭都是对联盟统一秩序的挑战。祖父黄帝用刀兵和战车统一了华夏的疆域,但这片疆域的精神世界,却因为融合了九黎炽盛的巫风,而变得更加支离破碎,危机四伏。

权力的根基本应深植于土地和人民,如今却仿佛漂浮在巫师们虚无缥缈的咒语之上。他,这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他的号令,可能还不如某个巫师在迷狂状态下的一声呓语。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联盟的表面统一之下,是千千万万个以家族、部落为单位的精神割据。长此以往,不需外敌入侵,联盟自己就会在这无尽的、源于神灵的内耗中分崩离析。

夜色渐深,随从们已经营地燃起了篝火。句龙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等待着年轻帝王的抉择。

许久,颛顼转过身,他的眼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之前的忧虑仿佛被一种坚定的光芒所取代。他望向南方,那是传说中天地中央的方向。

“句龙,”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可见过那通天的建木?”

句龙一怔,摇了摇头:“老臣未曾亲见,只闻其名。传说那是连接天地的桥梁,唯有大德之人方能攀爬上下。”

“桥梁……”颛顼轻声重复,随即,他的语气变得冷峻,“若一座桥上,挤满了争相宣告自己才是唯一信使的人,那么这座桥,带来的就不是沟通,而是混乱。”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在颁布一道庄严的敕令:

“是时候,为天地立下规矩了。”

夜风吹拂着帝颛顼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孤独的身影立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一个前所未有的、惊世骇俗的计划,已在他心中悄然成形。他要做的,不是征服某个人,某个部落,而是要去征服那片无序的神灵世界,将散落的神权,收归于王权之下。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