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

王守仁Ctrl+D 收藏本站

【原文】

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

【译文】

到具体事物中寻求至善,如此就把义看成是外在的了。至善是心的本体,只要“明明德”,并达到惟精惟一的程度就是至善。

【原文】

心即理①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注释】

①心即理:王阳明学说的核心命题。原为宋代理学家陆九渊所提出的概念,是陆王心学与程朱理学的分界。意为天理即是人心的体现,心即是天理。

【译文】

心就是天理呀!天下难道还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吗?

【原文】

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

【译文】

这是被私欲迷惑了,再不是知与行的原意了。没有知而不行的事。知而不行,就是没有真正明白。圣贤教与知和行,正是要恢复原本的知与行,并非随便地告诉怎样去知与行便了事。

【原文】

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甚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甚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

【译文】

今天,世人非要把知行说成是两回事,是何居心?我要把知行说成是一回事,是何居心?倘若不懂得我立言的主旨,只顾说一回事两回事,又有什么用呢?

【原文】

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

【译文】

我以前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的初始,行是知的结果。如果深谙知行之理,若说知,行已自在其中了;若说行,知也自在其中了。古人之所以知行并提,只因世上有一种人,只顾稀里糊涂地随意去干,根本不思考琢磨,完全肆意妄为,因此必须说一个知,他才能行得端正。还有一种人,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地思考,根本不愿切实力行,只是无端空想,所以说一个行,他方能知得真切。

【原文】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译文】

你未观赏这树上的花时,此花与你的心同样寂静。你来欣赏这树上的花时,此花颜色就显现出来。由此可知,此花就在你的心中。

【原文】

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逾越,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知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这个条理,便谓之信。

【译文】

例如,人的身是连为一体的,如果用手与脚去捍卫脑袋和眼睛,难道是非要薄待手和脚吗?理当如此。同样,对禽兽和草木一样有着爱,若用草木去饲养禽兽,又怎忍得?对人和禽兽一样有着爱,若宰杀禽兽以奉养亲人、祭祀祖先、招待客人,人心又怎忍得?对至亲和路人一样有着爱,若只有一箪食、一碗羹,得到它就能活,失去它就会死,但又不能同时拯救两个人,此时就宁愿弃路人而救至亲,人心又怎忍得?道理本当如此。至于我自己和骨肉至亲,更不能分厚此薄彼,因为对民的仁及物的爱都从这里产生,若此处能忍心,则会无所不忍了。《大学》上说的厚薄,是良知上自然而有秩序的,不可超越,这就称为义;遵循这个秩序,就称为礼;明白这个秩序就称为智;自始至终坚持这个秩序就称为信。

【原文】

你看满街人是圣人,满街人到看你是圣人在。

【译文】

你看到满街人都是圣人,他们看你也是圣人。

【原文】

泰山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见?

【译文】

泰山不及平地广阔,可在平地上又能看到什么呢?

【原文】

我这里接人,原有此二种。利根之人,直从本原上悟入,人心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原是个未发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体,即是功夫。人己内外,一齐俱透了。其次不免有习心在,本体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实落为善去恶,功夫熟后,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了。

【译文】

我开导人的方法,原本有两种:资质特高的人,让他直接从本源上体悟。人心原本是晶莹无滞的,原本是一个未发之中。资质特高的人,只要稍悟本体,也就是功夫了。他人和自我、内和外一切都透彻了。另外一种人,资质较差,心不免受到沾染,本体遭蒙蔽,因此就教导他从意念上实实在在为善除恶,待功夫纯熟后,污秽彻底荡涤,本体也就明净了。

【原文】

“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依我这话头随人指点,自没病痛,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利根之人,世亦难过。本体功夫一悟尽透,此颜子、明道所不敢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此个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

【译文】

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要根据我的话因人施教,自然不会出问题。这原本是上下贯通的功夫。资质特高的人,世上很难发现。对本体功夫一悟全透,就是颜回、程颢这样的人也不敢妄自尊大,岂敢随便指望他人?人有受到污染的心,若不教导他在良知上切实用为善除恶的功夫,只去悬空思索一个本体,所有事都不切实加以处理,这只不过是修养成了一个虚空静寂的坏毛病。这个毛病不是小事情,所以,我不能不提前向你们讲清楚。

【原文】

先儒解“格物”为格天下之物,天下之物如何格得?且谓“一草一木亦有理”,今如何去格?纵格得草木来,如何反来诚得自家意?我解“格”作“正”字义,“物”作“事”字义。

【译文】

程、朱主张“格物”就是格尽天下的事物。天下事物如何能格尽?比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如今你如何去格?草木即便能格,又怎样让它来“诚”自我的意呢?我认为“格”就是“正”,“物”就是“事”。

【原文】

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

【译文】

天下之物本无什么可格的,“格物”的功夫只能在自身心上做。我坚信人人都可做圣人,这样一来就有了一种责任感。

【原文】

洒扫应对,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洒扫应对,就是致他这一点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长者,此亦是他良知处。故虽嬉戏中见了先生长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格物以致敬师长之良知了。童子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

【译文】

洒水扫地,酬答宾客,本身就是一件事,由于小孩的良知只能到这个程度,所以教他洒水扫地,酬答宾客,也就是致他的这一点良知了。又例如,小孩敬畏师长,这也是他的良知所在,因此,即使在嬉闹时看到了先生长者,他照样会作揖以表恭敬,这就是他能格物以致他尊敬师长的良知了。小孩子自然有他们的“格物”和“致知”。

【原文】

我说个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功夫,不去袭义于外,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

【译文】

我认为心就是理。要让人们明白心和理只是一个,仅在心上做功夫,而不到心外去寻求,这才是王道的真谛,亦是我立论的宗旨。

【原文】

今之论性者,纷纷异同。皆是说性,非见性也。见性者无异同之可言矣。

【译文】

现在探讨人性的人,都争论着异同。他们全在说性,而并非发现了性。发现了性的人根本无异同可言。

【原文】

但初学用功,却须扫除荡涤,勿使留积,则适然来遇,始不为累,自然顺而应之。良知只在声色货利①上用功。能致得良知精精明明,毫发无蔽,则声色货利之交,无非天则流行矣。

【注释】

①声色货利:声,歌舞;色,女色;货,钱财;利,私利。泛指寻欢作乐和追求物质等行为。

【译文】

就初学用功时而言,千万要荡涤干净,不使声色货利丝毫留存心中。如此,偶尔碰到声色货利,才不会成为负担,自然会去依循良知并对它作出反应。良知仅在声色货利上用功。若能使所致的良知精精明明,毫无一丝蒙蔽,那么,即便与声色货利交往,无不是天理的作用。

【原文】

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闻上驰骋,不在不睹不闻上着实用功。盖不睹不闻是良知本体,戒慎恐惧是致良知的功夫。学者时时刻刻学睹其所不睹,常闻其所不闻,功夫方有个实落处。久久成熟后,则不须着力,不待防检,而真性自不息矣。岂以在外者之闻见为累哉?

【译文】

人的心神只在能见能闻上驰骋,而不在不见不闻上切实用功。然而,不见不闻是良知的本体,戒慎恐惧是致良知的功夫。学者唯有时时去看他看不见、听他听不到的本体,功夫方有一个着落的地方。时间一长,当功夫纯熟后,就不用费力了,不用提防检点,人的真性也就自然生生不息了。它又岂能被外在的见闻所负累呢?

【原文】

心体上着不得一念留滞,就如眼着不得些子尘沙。些子能得几多?满眼便昏天黑地了。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头亦着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玉屑,眼亦开不得了。

【译文】

在心体上不能遗留一个念头,有如眼中不能吹进一丁点灰尘。一丁点能有多少呢?它却能使人满眼天昏地暗了。这个念头不仅是指私念,即便美好的念头也不能有一点。例如,眼中放入一些金硝玉屑,眼睛也就无法睁开了。

【原文】

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

【译文】

可知,充盈天地之间的,唯有这个灵明。人只是为了形体,从而把自己与其他一切隔离开了。我的灵明就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若没有我的灵明,谁去瞻仰它的高大?地若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视它的深厚?鬼神若没有我的灵明,谁去分辨它的吉凶福祸?天地鬼神万物,若离开了我的灵明,也就不存在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若离开了天地鬼神万物,也就不存在我的灵明了。如此这些,都是一气贯通的,岂能把它们隔离开来?

【原文】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译文】

没有善恶之分便是心的本体,而有善有恶乃是意念在作祟,能够分辨善恶就是有了良知,而为善去恶就是格物的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