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640年,季春,甲子日。
有缗氏的城墙上,悬挂着三十七颗头颅。
头颅用麻绳穿过耳孔,悬挂在垛口,面朝西方——阳城的方向。经过七日风吹日晒,皮肤已变成酱黑色,眼眶深陷,嘴唇干缩,露出焦黄的牙齿。乌鸦在城头盘旋,偶尔俯冲啄食,发出满足的喑哑嘶叫。血腥味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肉类腐败的甜腻与鸟类粪便的酸臭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城墙下,夏军大营绵延十里。
与三年前围攻有施氏时相比,这支军队更加庞大,也更加沉默。战车数量翻了一倍,达到六百乘,每乘驷马的马具都镶着青铜饰片,在春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步兵方阵的装备更加精良:前排巨盾蒙上了犀牛皮,青铜戈的刃部加长了三寸,弓箭手的箭囊里,每支箭的镞头都用上了新式的三棱带翼设计——这是来自东夷战俘贡献的技术,能在百步外穿透两层皮甲。
但军队的士气,却像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一样焦枯。
履癸站在王车上,仰望着城头那些头颅。
他认得其中几张脸:有缗氏族长姒皋(与有施氏族长同名,但非同一人)的白须在风中飘动;其长子、那位曾在阳城宴会上当面质疑贡赋过重的年轻贵族,眼睛圆睁,仿佛仍在质问;还有几个有缗氏长老,履癸曾在先王发的葬礼上见过他们,那时他们还恭敬地跪在九鼎前,宣誓永世效忠夏室。
现在,他们只剩头颅,悬挂在故乡的城墙上,成为新任族长姒皋的弟弟——姒巍——向夏王展示的“忠诚”。
“王,”姒无余策马来到车旁,压低声音,“斥候来报,城中粮草至少还可支撑三月。姒巍将族中妇孺老弱皆驱赶至内城,以青壮守外城,摆明了要死战。”
履癸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仍停留在那些头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车轼——这是他从父亲发那里学来的习惯,在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为何要死战呢?”他忽然问,像自言自语,“朕给的条件并不苛刻:有缗氏全族迁至阳城以南三百里的‘缗地’,保留族长名号,岁贡减半。这已是天恩浩荡。”
姒无余张了张嘴,最终选择沉默。
他无法告诉王,那些被驱赶至内城的妇孺老弱中,就有悬挂头颅者们的家眷。姒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既向夏王表“忠诚”(杀亲族以明志),又向族人展“决心”(无退路,唯死战)。这是一种绝望而精明的政治表演,而表演的观众,不只是城外的夏军,更是所有关注这场战争的东方诸侯。
“攻城器械如何?”履癸转移话题。
“云梯百架,冲车十乘,投石机二十台已就位。”姒无余顿了顿,“但……王,真的要强攻吗?此城依山而建,城墙高厚,若强攻,我军伤亡恐不下万人。”
履癸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姒无余:“堂兄,你可知朕为何一定要攻下此城?”
“因为……有缗氏抗贡?”
“不。”履癸摇头,“因为它是东方诸侯的‘胆’。”
他指向东方地平线,那里隐约可见其他城邑的轮廓:“有缗氏是东夷诸部中最早归附夏室的,已历七代。若连它都敢公然抗命,还杀了朕派去催贡的使者,其他诸侯会怎么想?莘、邳、薛、邿……他们会一个接一个效仿。到那时,朕要面对的就不是一座城,而是整个东方的背叛。”
他的声音渐冷:“所以,此城必须破,而且必须用最残酷的方式破。朕要让所有诸侯看到:背叛夏室的下场,比死更可怕。”
姒无余感到一阵寒意。他想起三日前,王下令将俘虏的三百有缗氏士兵全部处死,尸体垒成“京观”,堆在城北的山岗上。那是夏军从未对同姓诸侯用过的酷刑——夏室姒姓,有缗氏亦姒姓,本为同宗。
“可是王,”他忍不住道,“有缗氏毕竟是同姓……”
“同姓?”履癸笑了,笑容冰冷,“堂兄,你太天真了。在权力面前,同姓比异姓更危险。因为异姓背叛,天下人会唾弃;而同姓背叛,天下人会想——连自家人都反了,这个王朝是不是真的气数已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所以,对待同姓的背叛,必须比对待异姓更狠。”
号角声突然响起。
城墙上,守军开始动作。弓箭手就位,滚木礌石被搬上垛口,沸腾的金汁(粪便与毒草混合煮沸)在陶瓮中冒泡。而在城墙最高处,一面新的旗帜缓缓升起——不是夏室的玄鸟旗,也不是有缗氏传统的鱼纹旗,而是一面纯白的麻布旗,上面用鲜血写着两个巨大的字:
不 臣
履癸瞳孔骤缩。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抽打夏王的脸。
“传令。”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全军准备,午时三刻,总攻。”
同一时刻,阳城瑶台。
妺喜站在刚刚竣工的“倾宫”顶层露台上,俯视着脚下的伊洛平原。
春风和煦,吹动她身上那件用孔雀羽、翠鸟羽、锦鸡尾羽交织而成的“百羽衣”。这件衣服耗费了三十名工匠三个月时间,用了九千八百片羽毛,在阳光下流转着令人眩晕的光彩。但妺喜的脸上没有喜色,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手中握着一枚龟甲——不是用于占卜的腹甲,而是一枚小巧的背甲,只有掌心大小,边缘被打磨光滑,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那是东夷文字,记载着一个古老的预言:
“大火西移,玄鸟折翼。白旗东起,九鼎倾覆。”
巫盐站在她身后,黑衣白发,如同她的一道影子。
“姑姑,”妺喜轻声问,“你说姒巍能撑多久?”
“最多半月。”巫盐的声音嘶哑如磨砂,“但有缗氏城破之日,便是东方诸侯彻底离心之时。姒巍很聪明,他用全族的血,为商汤铺路。”
“商汤……”妺喜重复这个名字。
三年来,那个来自东方的名字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阳城的暗流中。起初只是传闻:商部落的新任首领子履(汤)仁德宽厚,收养孤儿,救济灾民,甚至“网开三面”,连狩猎都不忍赶尽杀绝。后来,有施氏留在故地的暗桩传来消息:商部落正在秘密囤积粮食、训练士兵、结交东夷诸部。再后来,连瑶台的工匠中,都开始有人低声传唱一首来自商地的歌谣:
“汤之德,广如天;桀之暴,深如渊。天将倾,渊将填……”
妺喜将龟甲收入怀中,转身望向东方。她的目光仿佛穿透千里山河,看到了那座正在被围攻的城池,看到了城墙上的白旗,看到了夏军阵列中那个玄色的身影。
“他会赢。”她忽然说。
“谁?”
“履癸。”妺喜的声音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他会攻下有缗氏,会屠城,会用最残酷的方式震慑诸侯。他会赢得这场战争。”
巫盐皱眉:“那你为何……”
“因为战争有两种输赢。”妺喜打断她,“一种是战场上的,一种是人心里的。履癸正在赢前一种,输后一种。而商汤,正在输前一种,赢后一种。”
她走到露台边缘,羽衣在风中轻扬:
“姑姑,你听说过‘九尾狐’的传说吗?”
巫盐点头:“东夷古传说,九尾狐现世,天下将有大变。”
“不是传说。”妺喜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三日前,商地有探子回报,有人在亳邑郊外见到九尾白狐,其行如风,其声如婴。商汤命人不得伤害,设坛祭祀,称‘天降祥瑞’。”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
“而同一日,阳城太史令终古观星,见‘轩辕星’(象征王权)旁出现‘客星’,其色赤红,形如狐尾。终古欲奏报,却被赵梁压下,改为‘轩辕增辉,主王德昌隆’。”
巫盐倒吸一口凉气。
天象与传说呼应,这是最可怕的“天命转移”征兆。
“履癸看不到这些。”妺喜望向宫城方向,那里,终古被囚禁的观星台在春日阳光下沉默矗立,“或者说,他看到了,但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的武力,自己的意志。他认为只要杀光所有反抗者,天命就会永远站在他这边。”
她轻轻抚摸栏杆上雕刻的玄鸟纹样:
“可他忘了,玄鸟之所以是夏室的图腾,不是因为它最强,而是因为它最早衔来了‘天命’的种子。而现在,这颗种子,正在别人手中发芽。”
远处传来乐声——是瑶台下的“酒池”旁,赵梁正在试验新的“流觞”玩法:让舞姬赤足在池中木桥上起舞,舞步踏在特定位置,会通过机关触发铜管,奏出音乐。据说履癸很喜欢这个创意,命人加紧改造,要在有缗氏捷报传来时,举办一场“酒池乐舞宴”。
妺喜闭上眼睛。
在那些欢快的乐声中,她仿佛听到了另一种声音:战鼓的轰鸣,城墙的崩塌,士兵的惨叫,妇孺的哭泣……还有那首越来越清晰的、从东方飘来的歌谣:
“有缗巍巍,其墙如铁。夏王赫赫,其怒如雷。墙塌雷息,白旗不灭……”
风吹过,带走她眼角的湿意。
再睁眼时,那双眸子已恢复平静,深如古井。
“姑姑,”她轻声吩咐,“是时候了。把我写的那封信,交给该送的人。”
巫盐深深看了她一眼,躬身退下。
露台上只剩妺喜一人。她仰头望向天空,春日湛蓝,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但她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乌云正在积聚。
而第一滴雨,已经落在了有缗氏的城墙上。
午时三刻,有缗城下。
战鼓擂响,声震四野。
第一波进攻开始了。
三百架云梯同时搭上城墙,步兵如蚁群般向上攀爬。城墙上箭如雨下,滚木礌石倾泻,金汁泼洒,惨叫声瞬间撕裂了春天的宁静。不断有人从云梯上坠落,砸在下方同伴身上,骨裂声清晰可闻。
履癸站在中军高台上,面无表情地观战。
姒无余在一旁指挥,嗓子已经喊哑。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此刻额头上却布满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注意到,夏军士兵的冲锋不如往日凶猛,许多人脸上带着麻木,仿佛只是在执行命令,而非为了荣誉或信念而战。
更让他心惊的是,攻城器械的效率异常低下:投石机抛出的石块,三分之一偏离目标;冲车在推进到城墙一半距离时,轮轴突然断裂;就连最可靠的弓箭手阵列,齐射的密度也远低于平常训练水平。
“王,”他忍不住低声道,“士兵们……似乎士气不高。”
履癸看了他一眼:“所以?”
“所以……或许该暂缓进攻,先激励士气,或者改用围困战术,待其粮尽……”
“士气不高?”履癸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那就用血来激励。”
他招手唤来传令兵:“传朕旨意:第一个登上城墙者,赏铜百斤,奴隶五十,封‘下大夫’!畏缩不前者,斩!后退一步者,斩!敢言退兵者,斩!”
三道“斩”令出口,连传令兵都哆嗦了一下。
但命令还是传达了下去。督战队手持青铜钺,站到步兵方阵后方,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每一个士兵。在死亡的双重威胁下(前方是敌人,后方是督战队),夏军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冲锋。
终于,在付出近千人的伤亡后,第一个士兵登上了城墙。
那是个年轻的伍长,脸上还带着稚气,铠甲上插着三支箭,鲜血染红了半身。他挥舞着短剑,砍倒两个守军,在垛口插上了夏军的玄鸟旗。
城下爆发出疯狂的欢呼。
履癸笑了:“看,士气来了。”
但笑容很快僵在脸上。
因为那个插旗的伍长,在转身迎战第三个守军时,脚下一滑,从城墙坠落。玄鸟旗被守军拔起,扔下城墙,落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
欢呼声戛然而止。
履癸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看向姒无余:“你亲自带队,下一波,朕要看到城墙被彻底占领。”
姒无余心中一凛,但不敢违抗,拔剑跃下高台。
第二波进攻更加惨烈。姒无余身先士卒,率亲卫队冲到城墙下,亲自架梯攀登。主将的勇猛激励了部分士兵,但也引来了守军的集中攻击。金汁、沸油、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姒无余的肩甲被一支弩箭射穿,鲜血迸流,他咬牙折断箭杆,继续向上。
就在他即将登上垛口时,城墙内侧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
接着,城墙——塌了。
不是被冲车撞塌,不是被投石机砸塌,而是从内部崩塌。一段长约十丈的墙体向内倾倒,露出其后密密麻麻的守军,以及守军身后,那些被驱赶至内城的妇孺老弱。
他们手无寸铁,只是沉默地站着,望着崩塌的城墙,望着城外的夏军。
而在他们最前方,站着姒巍。
这个有缗氏的新族长,没有穿铠甲,只着一件素麻深衣,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面白旗——与城头那面一模一样,写着“不臣”二字。
他身后,是堆积如山的粮食袋,以及数十口冒着热气的大釜。釜中煮着粟米,香气飘散,与血腥味混合,形成诡异的嗅觉冲突。
姒巍举起白旗,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夏军将士!看看这些粮食!看看这些人!有缗氏储粮,可支三年!有缗氏族人,宁死不降!你们要攻,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但要记住——今日你们踏过的每一具尸体,明日都会变成你们家乡父老口中的诅咒!夏王要你们为他流血,可你们的血,浇灌不出庄稼,只会浇灌出更多的仇恨!”
他的声音在崩塌的城墙缺口回荡,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夏军士兵耳中。
冲锋的士兵们停下了。
他们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粮食,看着姒巍手中那面刺眼的白旗。许多人握兵器的手开始颤抖。
姒无余从半截云梯上跳下,踉跄落地。他肩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染红半边身体,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姒巍。
他在那个同姓诸侯眼中,看到了某种他从未在战场上见过的东西——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平静的、近乎神圣的决绝。
那是知道自己必死,却依然选择站着死去的尊严。
“将军……”副将凑过来,声音发颤,“还要攻吗?”
姒无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攻”字。
就在这时,高台上传来履癸的声音,通过铜制扩音器放大,冰冷如铁:
“全军听令:有缗氏叛贼,负隅顽抗,妖言惑众。凡有缗氏族人,无论老幼,格杀勿论!斩首一级,赏贝十枚!畏缩不前者,督战队立斩!”
命令如冰水浇头,让所有士兵浑身一颤。
姒巍笑了。
他笑得很大声,笑声中充满悲凉与嘲讽:“听到了吗?夏王的命令——格杀勿论,无论老幼!这就是你们效忠的君王!这就是你们为之流血的夏室!”
他转身,面向身后的族人,举起白旗:
“有缗氏的子孙!今日,让我们用血告诉天下——姒姓之骨,宁折不弯!夏室无道,吾等——不臣!”
“不臣!”
“不臣!”
“不臣!”
先是零星几个声音,接着是几十个,几百个,最后,内城中数千人齐声呐喊。那声音汇聚成洪流,冲出城墙缺口,冲上云霄,震得夏军阵中的旗帜都微微颤抖。
姒巍将白旗插在地上,第一个走向崩塌的城墙缺口。
他身后,族人默默跟上。老人牵着孩童,妇人搀扶着伤者,青壮手持简陋的武器——锄头、木棍、甚至只是石块。他们走得缓慢而坚定,像一股沉默的潮水,涌向城墙缺口,涌向城外那些全副武装的夏军士兵。
姒无余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履癸在高台上怒吼:“放箭!放箭!”
他听到弓弦震响,箭矢破空。
他听到族人的惨叫,听到孩童的哭泣,听到身体倒地的闷响。
但他没有睁开眼。
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夏室失去了不只是有缗氏这座城。
它失去了所有诸侯最后的一点敬畏,失去了士兵心中最后的一点信念,失去了天命最后的一点眷顾。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渐歇。
姒无余睁开眼,看到城墙缺口处,尸体已堆积成小山。姒巍倒在最前方,身上插着十七支箭,手中仍紧紧握着那面白旗。旗杆折断,但写着“不臣”的旗面,被风吹起,飘过尸山,飘过夏军阵列,飘向远方。
一个夏军士兵想捡起旗面,手刚触到,突然惨叫一声——旗面下,一条毒蛇窜出,咬在他手腕上。士兵倒地抽搐,很快口吐白沫而死。
那面白旗继续飘扬,越飘越远,最终消失在春日午后的阳光里。
履癸走下高台,踏过血迹未干的土地,来到尸山前。
他俯身,想拔下姒巍手中的半截旗杆,却发现死者手指如铁钳般紧扣,掰都掰不开。他皱眉,拔剑斩断姒巍的手指,才将旗杆取出。
旗杆上,除了鲜血,还刻着一行小字:
“今日有缗,明日诸夏。”
履癸冷笑,将旗杆折断,扔进尸堆。
“传令:屠城三日,鸡犬不留。有缗氏之名,从今往后,从九州除籍。”
他转身,走向王车,玄色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像一尊移动的青铜像,冰冷,坚硬,毫无温度。
姒无余跪在尸山前,看着族人们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那些至死都握着手的孩子,看着姒巍被斩断的手指在地上微微抽搐。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少年时,随先王发巡视东方,曾到过有缗氏。那时的族长(姒巍的父亲)设宴款待,席间指着城外的麦田说:“夏室如日,吾等如禾。日照禾长,禾茂日荣。”
可现在,太阳烧死了禾苗。
而太阳自己,还能照耀多久?
远处,阳城方向,一只孤雁飞过,发出凄厉的哀鸣。
雁影投在尸山上,匆匆掠过,仿佛不忍停留。
姒无余缓缓起身,扯下肩上的将旗——那面绣着夏室玄鸟的旗帜,扔在地上,任它被血浸透。
然后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
背影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当夜,有缗氏城中燃起大火。
火光映红半边天空,百里外可见。
而在更东方的商地亳邑,商汤登上祭台,面向西方火光,率群臣跪拜。
祭祀的不是天地,不是祖先。
是那些死在不臣旗下的亡魂。
祭文只有一句:
“诸夏之血,不会白流。”
火光与祭火,在同一个夜晚燃烧。
一个在毁灭,一个在新生。
而在阳城瑶台,妺喜站在露台上,望着西方天际的红光,手中那枚龟甲突然裂开一道细纹。
纹路走势,赫然是一个“商”字的雏形。
她抬头望向星空。
大火星,又向西移动了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