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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之耀●第二章:联姻与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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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商女入夏

商族的送亲队伍在暮春时节抵达阳城。

五百人的队伍,蜿蜒如长蛇。最前面是三十六名甲士,青铜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这已是僭越,诸侯卫队按礼不得过百人,更不该全副武装入王畿。但带队的商族将领面不改色,称“为防流寇劫掠公主”。

中间是十二辆马车,装载着嫁妆:不是丝绸玉器,而是成箱的粟米、风干的肉脯、包扎整齐的草药,还有十口密封的大陶瓮,瓮身用朱砂写着“盐”。押车的商吏对夏朝接待官员说:“公主知夏地缺粮,特请父兄备此薄礼。”

薄礼?那官员暗自咋舌。光是那些粟米,就足够阳城百姓半月之需。

最后一辆马车最为华贵,青铜车辕上雕刻着玄鸟纹——商族的图腾。车窗垂着细竹帘,隐约可见车内端坐的身影。

姒发站在宫城东门上,远远望着这支队伍。春风拂过,他冠冕上残缺的玉旒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陛下,”太傅姒文在身侧低语,“商族此次……太过张扬。五千斛粮已收,今又如此阵仗,恐有示威之意。”

“示威也好,示好也罢。”姒发神色平静,“至少他们带来了粮食。太傅,阳城的粮仓,还能撑几日?”

姒文沉默片刻:“若按陛下‘以工代赈’之策,洛水营每日耗粮三百斛,再加上粥棚……不足十日。”

“所以,”姒发转身下城,“今日这场婚事,朕非结不可。”

婚礼在黄昏举行。没有盛大宴席——姒发以“国丧未满”为由,一切从简。太庙偏殿点起七十二盏陶灯,光线昏黄。宾客寥寥:几位老臣、宗室代表、还有脸色阴沉的巫祝姒狰。

商女妣甲步入殿内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穿着商族形制的玄色深衣,衣襟袖口绣着金色的玄鸟,头戴玉冠,冠前垂下的珠帘遮住了面容。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全然不似寻常新妇的娇羞怯懦。

姒发站在殿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珠帘晃动间,他瞥见一双眼睛——清澈,沉静,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力。十七岁,商侯主壬的次女,据说通晓星象、农时、甚至……兵法。

两人相对行礼。按夏礼,新婚夫妇当共饮合卺酒,酒器是连体的匏瓜,象征一体。但姒发准备的,是两只普通的陶杯。

姒狰立刻抗议:“陛下!此非礼制——”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姒发打断他,端起一杯,看向妣甲,“公主可愿?”

妣甲透过珠帘看他,片刻,伸手接过另一杯:“入乡随俗。”

两人饮尽。酒是淡酒,近乎水味——国库连酿好酒的粟米都拿不出了。

仪式草草结束。宾客散去后,姒发领着妣甲走向寝宫。长廊幽深,宫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公主,”姒发开口,“夏室如今境况,想必你父兄已告知。嫁过来,委屈你了。”

妣甲脚步未停:“陛下言重。妾既来,便是夏人。夏室荣辱,便是妾之荣辱。”

话说得得体,但姒发听不出多少真情。政治婚姻,本该如此。

到了寝宫门前,侍从侍女皆退下。姒发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妣甲却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陛下,”她轻声说,“妾有一物,想献于陛下。”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绸布包裹,递过来。姒发接过,打开,里面是十几片龟甲。甲片已打磨光滑,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不是夏文,是商族的文字。

“这是……”

“妾族历代观星记录。”妣甲说,“自示壬先祖起,至妾父主壬,凡一百二十八年。每有异象,必录于甲。陛下请看这一片——”

她指向其中一片。姒发就着宫灯细看,甲片上刻着星图,旁有文字。他认得一些商文,勉强读懂:“……彗星现于紫微,七日乃灭。是岁,夏王孔甲崩。”

心中一震。孔甲暴毙那年,确有天现异象。

再看其他甲片:“洛水竭,三年。”“蝗灾起自东,蔽日。”“五星错行,兵戈将兴。”……每一条,都与夏室近年的灾变对应,时间分毫不差。

“这些……”姒发抬头看她。

“妾父让妾带来,说是……嫁妆。”妣甲的声音很轻,“父言:天象不欺人,唯人自欺。夏室之衰,早有征兆。陛下若欲重振,当先明天道。”

姒发握紧龟甲,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这份“嫁妆”太重了——它不仅是知识,更是一种宣告:商族对夏室的天灾人祸,了如指掌。他们观察、记录、分析,像猎手观察垂死的猎物。

“公主,”他缓缓开口,“你父让你带这些来,是想告诉朕什么?夏室气数已尽,让朕早做打算?”

妣甲沉默。许久,她伸手,轻轻掀开面前的珠帘。

灯光下,她的面容完全显露。不是倾国倾城的艳丽,而是一种清秀的、带着书卷气的雅致。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夜,仿佛真的盛着星空。

“妾不知父意。”她说,“但妾自己……想把这些交给陛下。因为妾相信,天道无常,唯德者居之。陛下若有德,纵有灾异,亦可转危为安。”

两人对视。长廊寂静,只有远处更鼓声隐约传来。

姒发忽然笑了,不是礼节性的笑,是真正放松的笑:“公主,你和你父……不太一样。”

“妾是商女,也是夏后。”妣甲也微微勾起唇角,“从今日起。”

那一夜,他们没有就寝,而是在书房对坐。妣甲一片片讲解龟甲上的记录,姒发认真听着,不时发问。从星象说到农时,从治水说到兵略,两人竟越聊越投机。

窗外,春夜深浓。宫灯燃尽了一盏,侍从悄悄续上新的。

说到洛水治理时,妣甲忽然道:“妾观陛下欲修旧渠,然旧渠多淤塞,且走向不合如今水势。妾族在商地治水,有一法——”

她从案上取来空白竹简,用笔蘸墨,勾勒出简易地图:“洛水原道在此,然近年地动,河道已微微东移。若仍修旧渠,纵成,水亦难畅。不如在此处——”笔尖点在一处,“开新口,引支流,虽工程量大,可一劳永逸。”

姒发凑近细看。烛光下,两人的影子在简上交叠。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商族贵族有熏香的习惯。

“公主,”他轻声说,“你这些学问,从何处得来?”

“妾自幼随兄长学习。”妣甲说,“父言:女子亦当明理,方不困于闺阁。”她顿了顿,“陛下……不觉得女子干政,有违礼法么?”

“礼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姒发看着地图,“若因礼法而拒善策,那是蠢。朕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善策。”

妣甲抬眼看他,眼中有什么东西柔软下来。

四更时分,侍从来提醒该歇息了。两人这才发现,竟已畅谈近三个时辰。

姒发送妣甲到寝宫门口。临别时,她忽然道:“陛下今日在洛水边的誓言,妾听说了。”

“哦?”

“妾想告诉陛下,”妣甲看着他,“若陛下真能让洛水复流,妾……愿倾尽所学,助陛下成此大业。”

“哪怕与你父兄的意愿相悖?”

妣甲沉默片刻:“父兄所欲,是商族之兴。妾如今……是夏后。”

说完,她行礼,转身入内。门轻轻关上。

姒发站在门外,手中还握着那些龟甲。春夜的凉风吹过,他却不觉得冷。

也许,这场政治婚姻,会有些不一样的开始。


第二幕·新政风暴

更始十二年夏,第一道惊雷:均田令。

诏令颁布那日,阳城炸开了锅。

竹简上的文字很直白:“自即日起,彻查王畿及诸封国田亩。凡隐匿、强占、逾制之田,一律收归王室,分与无地流民。新垦之地,三年免赋。”

老贵族们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勃然大怒。宗室元老姒昌——姒发的堂叔,孔甲年间受封千亩良田——第一个冲进王宫。

“陛下!”姒昌须发皆张,“此令荒唐!田产乃先祖所赐,历代传承,岂可轻动?且‘彻查’云云,是要抄家么?!”

姒发坐在偏殿,正在批阅洛水营的进度简报,头也不抬:“王叔,你名下有田几何?”

“这……千余亩。”

“实际呢?”

姒昌噎住。

“朕派人查过,”姒发放下笔,“阳城以西,洛水南岸,最肥沃的三千亩‘公田’,如今都在王叔名下。其中两千亩,是孔甲年间你以‘助祭’之名,从庶民手中强购——价格不足市价一成。还有五百亩,是去年大旱时,你以‘代缴赋税’为条件,从破产农户手中抵来。”

姒昌脸色发白:“陛下!此皆……此皆合法交易!”

“合法?”姒发抬眼,“《夏律》:诸侯宗室占田,不得过千亩。王叔,你超了多少?”

“这……这是先王特许——”

“哪份诏书?何时所颁?朕怎么没在档案中找到?”姒发起身,走到姒昌面前,“王叔,朕给你两条路:一,主动交出逾制之田,朕念你年迈,不予追究,保你千亩祖产。二,等朕派人去查,查出来多少,没收多少,且要追究强占之罪。”

姒昌浑身发抖,不知是气是怕:“陛下!你……你这是要逼死宗亲!夏室还没亡呢,就要对自家人动手了?!”

“正因夏室未亡,才要动手。”姒发的声音冷下来,“王叔,你去过洛水营么?见过那些修渠的流民么?他们中很多人,原本就是那些田地上的农户。田被你占了,他们无家可归,这才成了流民。现在,他们白天修渠,晚上睡草棚,每日挣三升粟米,养活一家老小。而王叔你——守着三千亩地,却连一斛粮都不愿捐给粥棚。”

他逼近一步:“你说朕逼你?那是谁在逼那些百姓易子而食?”

姒昌踉跄后退,说不出话。

“三日。”姒发转身,“三日内,清册交到司徒府。逾时不交,朕亲自去查。”

姒昌跌跌撞撞离开后,姒发才缓缓坐下,手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愤怒——对这些蛀空国家的宗亲的愤怒,也是对不得不如此行事的自己的愤怒。

妣甲从屏风后走出,递给他一杯水:“陛下今日……很威风。”

“威风?”姒发苦笑,“怕是明日,弹劾朕的简牍要堆满案头了。”

“但陛下做了该做的事。”妣甲在他对面坐下,“妾在商地时,见过类似情景。父兄处理豪强,也是这般雷霆手段。阵痛难免,但长痛不如短痛。”

姒发看着她:“你们商族……没有这样的宗亲问题?”

“有。”妣甲坦然,“但父兄早早立了规矩:凡商族子弟,成年皆须领职做事,或农或工或兵,不得坐食封邑。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无分亲疏。几十年下来,也就成了风气。”

“难怪商族日益强盛。”姒发喃喃。

“陛下也可以。”妣甲说,“只要……撑过最初的反弹。”

反弹来得又快又狠。

第二日,七位宗室元老联名上书,称病不朝。紧接着,三位郡守送来急报,称“地方豪强闻均田令,群情激愤,恐生变乱”。

最棘手的是军粮——原本答应供给洛水营的几个粮商,突然同时表示“存粮不足,需缓数日”。

姒发知道,这是宗室们在背后施压。他们动不了王权,就从经济上卡脖子。

“陛下,”姒文忧心忡忡,“洛水营三千人,一日无粮,军心即散。是否……暂缓均田令,以安人心?”

姒发站在洛水营的工地上,看着那些挥汗如雨的民夫。时值盛夏,烈日当空,许多人光着膀子,皮肤晒得黝黑。他们挖土、挑担、夯实堤岸,号子声此起彼伏。

一个老工匠看见姒发,放下工具跪拜。姒发扶起他:“老丈,今日伙食如何?”

“托陛下的福,每日三升粟,还有菜汤。”老工匠咧嘴笑,露出缺牙,“比在家种地时吃得饱!就是……就是听说,粮快没了?”

周围人都看过来,眼中有关切,有担忧。

姒发沉默片刻,大声说:“粮,不会断。朕向你们保证:只要洛水渠修一天,你们就有一天饭吃。若有人敢断粮——”他顿了顿,“朕自会处置。”

离开工地后,姒发对随行的姒武——洛水营统领,旁支宗亲中少数支持改革者——说:“带一队人,跟朕去个地方。”

目的地是姒昌的庄园。

庄园在阳城西郊,依山傍水。时值盛夏,田里粟苗长势正好,绿油油一片。庄园大门紧闭,墙内隐约可见亭台楼阁。

姒发命人叩门。许久,管事才开门,见是王驾,慌忙跪地。

“王叔呢?”姒发问。

“主、主君身体不适,正在静养……”

姒发径直往里走。穿过前院,绕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大片粮仓,足足十余座,每座都有两层楼高。

“打开。”姒发说。

管事哆嗦:“钥匙……钥匙在主君那儿……”

姒武上前,一脚踹开仓门。灰尘扬起,待散去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仓内,粟米堆到屋顶。不是陈年旧粮,是今年新收的,金黄的颗粒在光线中泛着光。粗略估算,这一仓就不下五千斛。

姒发走进粮仓,抓起一把粟米。颗粒饱满,带着阳光的味道。

“好粮。”他轻声说,“王叔不是说,家中存粮只够自用么?”

姒昌被从卧房“请”出来时,脸色灰败。他看着打开的粮仓,嘴唇颤抖:“陛下……这是……这是备荒的……”

“备荒?”姒发走到他面前,“阳城百姓在吃观音土的时候,王叔在这里囤积新粮。洛水营三千人快断炊的时候,王叔的粮仓堆到屋顶。王叔,你这荒,备得可真周全。”

他转身,对姒武下令:“封查所有粮仓。清点数目,一半运往洛水营,一半分送粥棚。”

“陛下!”姒昌扑通跪下,“这是臣毕生积蓄啊!陛下开恩——”

“积蓄?”姒发低头看他,“王叔,你的积蓄,是踩在多少百姓的尸骨上攒起来的,你自己清楚。朕今日不杀你,已是开恩。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在这庄园里‘静养’吧。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他走出庄园时,夕阳西下。粮车已经开始往外运,一辆接一辆,扬起尘土。

姒武跟上来,低声道:“陛下,其他宗亲那里……”

“照此办理。”姒发说,“告诉他们:主动交粮,可保平安。若等朕上门——姒昌就是例子。”

“可如此强硬,恐逼反……”

“他们早就反了。”姒发望着远方的洛水,“只是不敢明着反。朕现在就是要逼他们——要么老老实实听话,要么跳出来,让朕看清楚谁才是敌人。”

他翻身上马:“回宫。明日早朝,朕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称病’。”

那一夜,阳城许多宅邸灯火通明。粮车在街道上穿梭,将查抄的粮食运往各处。百姓听闻,自发聚集在路边,有人跪地叩拜,有人默默流泪。

而王宫里,姒发站在地图前,妣甲在一旁为他掌灯。

“今日抄没的粮食,够洛水营用三个月。”姒发指着地图上新划的线路,“但还不够。公主,你上次说的新渠走向,朕仔细想过。若要改道,需多少人力?多少时日?”

妣甲用手指在地图上虚划:“从此处开新口,引支流,需掘土方约十万车。若以三千人计,日夜两班,至少需……六十日。”

“六十日。”姒发喃喃,“那时已入秋。若秋汛前不能完工,今冬又白费了。”

“陛下可扩洛水营。”妣甲建议,“流民中尚有劳力,只是之前恐养不起。如今有了粮,可再募两千人。”

“武器装备呢?青铜都被巫祝熔铸了祭器……”

“用木石。”妣甲说,“商族早年治水,也是先用木槁石夯。虽不及青铜,但应急可用。且——”她顿了顿,“妾可修书回家,请父兄支援一批工具。”

姒发看她:“公主,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妾知道。”妣甲垂眸,“这意味着商族将更深地介入夏室事务。但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待洛水复流,夏室缓过气来,再谋其他不迟。”

烛火跳动,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动。

许久,姒发说:“好。朕……欠你一个人情。”

“不是人情。”妣甲抬头看他,“是夫妻。”

四目相对,这一次,有什么东西真切地流动起来。


第三幕·暗流涌动

更始十二年秋,彗星再现。

这次不是在紫微,是在太微——象征朝堂的星区。彗尾长达三丈,一连七夜,清晰可见。

巫祝姒狰立刻抓住了机会。

他在太庙前设坛,召集信众,当众占卜。龟甲在火中裂开,他高举龟甲,声音凄厉:“天象示警!太微见彗,主朝堂有阴邪侵扰,阴阳失衡!此乃……女主干政之兆!”

“女主”二字一出,矛头直指妣甲。

流言像野火般蔓延:商女入夏,带来不祥;她每日随王议政,牝鸡司晨;她献上的治水策,实为破坏夏室地脉;甚至有人说,那些龟甲记录,是她用巫术伪造,意在迷惑王心……

姒发压下所有弹劾妣甲的奏报,但压不住人心。

洛水营里开始出现怪话:“听说那商公主是狐狸精变的……”“她让改道,不会是故意让咱们白干活吧?”“商人都奸诈……”

一日,姒发巡视工地时,亲眼看见几个工匠对着妣甲指指点点。见他来,慌忙散开,但眼神里的猜忌藏不住。

当晚,妣甲主动求见。

“陛下,”她跪在案前,“妾请居别宫。”

姒发正在批阅奏报,笔一顿:“为什么?”

“流言纷扰,于国不利。”妣甲的声音平静,“妾居别宫,深居简出,可绝众人之口。陛下新政方启,不宜因妾而受阻。”

“朕不在乎。”

“可妾在乎。”妣甲抬头,眼中有关切,也有决绝,“陛下志在重振夏室,此志重于一切。妾不过一女子,名节清誉,不足挂齿。但若因妾而令陛下失民心,令新政夭折,妾……万死难赎。”

姒发放下笔,走到她面前,蹲下:“公主,你记得新婚那夜,你说过什么吗?”

妣甲一怔。

“你说,你如今是夏后。”姒发看着她,“既是夏后,就该与朕并肩而立,而不是躲起来。那些流言,朕会处置。你,哪儿也不许去。”

“可是——”

“没有可是。”姒发握住她的手,很凉,“这宫里,朕能说真话的人不多。你若走了,朕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妣甲的手微微一颤。

“至于那些流言,”姒发站起身,眼中闪过厉色,“朕自有办法。”

三日后,姒发在太庙前举行大祭。不是祭天,是祭祖。他将夏室历代先王牌位请出,当众宣读姒昌等宗室的罪状,然后宣布:没收的田产,三成归王室,七成分给参与洛水营的流民。

“这些田地,本就是你们的。”姒发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说,“是朕的王叔、是那些豪强,巧取豪夺了去。现在,朕替你们拿回来。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流民,是夏室的子民,是有田有产的良民!”

人群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许多人跪地痛哭——他们终于,重新拥有了土地。

姒发趁势宣布:“洛水新渠,明日动工。所有参与者,除每日工粮外,完工后按工程量,再分田地!”

欢呼声更响。那些关于妣甲的流言,在这一刻,被实实在在的利益冲散了。

但姒狰不甘心。祭祀结束后,他拦住姒发:“陛下!天象示警,不可不察!那商女——”

“国师。”姒发打断他,“你说天象示警,朕倒要问问:彗星现于太微,主朝堂有阴邪。那阴邪是谁?是克己勤政的王后,还是——”他逼近一步,“还是囤积居奇、逼民易子的宗亲?或是……蛊惑先王、耗空国库的巫祝?”

姒狰脸色煞白。

“国师若真通天道,”姒发声音转冷,“就该好好祈雨,让洛水复流。而不是在这里,搬弄是非,扰乱朝纲。”

他拂袖而去。姒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怨毒如蛇。

那一夜,妣甲在寝宫等姒发。他回来时,满脸疲惫。

“陛下今日……很厉害。”妣甲为他卸下冠冕。

“厉害么?”姒发坐在榻边,揉了揉太阳穴,“不过是威逼利诱。用田地收买民心,用权势压服巫祝。可公主,你说这能持久吗?今日他们为田欢呼,明日若又有灾异,他们会不会又信了巫祝的话,把一切归咎于你?”

妣甲沉默,为他按摩肩膀。许久,她说:“陛下可知,妾为何愿嫁来夏?”

“为商族谋利?”

“那是父兄的打算。”妣甲的手顿了顿,“妾自己……是因为听说,夏室有位年轻的新王,要在干涸的洛水边立誓治水。妾想看看,这样一个人,能走到哪一步。”

姒发回头看她。

“现在妾看到了。”妣甲微笑,笑容里有苦涩,也有温柔,“陛下走得很难,但每一步,都踩在实处。这就够了。至于能走多远……天知道。”

她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姒发掌心——是一枚玉鹰佩,商族的图腾,雕工精细,鹰眼用墨玉镶嵌,炯炯有神。

“这是妾的随身之物。”她说,“鹰击长空,不为巢穴所困。陛下,勿困于当下,勿困于流言。该飞时,便要飞。”

姒发握紧玉鹰,玉石温润。他忽然想起父亲姒皋临终前的话:“对你姑姑姒月好一些……朕欠她父女太多。”

那时他不完全懂。现在,看着眼前的妣甲,他好像懂了——有些债,是还不清的。能做的,只有不辜负。

“公主,”他说,“等洛水复流那天,朕要为你补办一场婚礼。不在太庙,在洛水边。让流水为证,让万民为宾。”

妣甲眼中泛起泪光,却笑着摇头:“那妾可要好好活着,等到那天。”

窗外,秋风又起。彗星还在夜空闪烁,但看的人,心境已不同。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