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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权之蚀●第一章:血火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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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废墟上的玄鸟旗

雨停后第七日的黄昏,姒孔甲站在斟鄩城残破的北门上。

脚下的夯土城墙被投石机砸出数处缺口,裸露的草拌泥像伤口翻开的血肉。城门楼已经坍塌了一半,烧焦的梁木斜插在瓦砾中,余烬在晚风里明灭,像不肯瞑目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雨水浸泡尸体的腐臭、烧焦木头的呛烟、还有某种更深层的、属于王朝衰败的甜腥气息。

他伸出左手,摊开掌心。雨水洗净了甲缝里的血污,却洗不掉掌纹里那些深褐色的纹路——那是无数人的血渗进去后,再也褪不去的印记。三个月前,他就是用这只手握剑刺穿了侄儿胤甲的胸膛;三天前,也是这只手接过了顾伯呈上的、用胤甲冕服碎片缝制的“劝进表”。

“王上,吉时将至。”

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国师皋——那个羌族老巫,穿着一身缀满骨片的黑袍,脸上用赭石画着扭曲的纹路。他手中捧着一面旗帜:玄色为底,上用金线绣着展翅的玄鸟,但鸟喙处染着暗红,不知是颜料还是真的血。

孔甲没有接旗。他的目光越过废墟,望向城市中央。那里曾经矗立着夏台、宗庙、九鼎,如今只剩焦黑的基座。而在基座之间,临时搭起了一座三尺高的土台,台上放着一把从火场中抢出的髹漆木椅——那就是他今日的“王座”。

“他们……都到了?”他问,声音因连日的嘶吼而沙哑。

“到了。”皋的眼中闪过诡光,“顾伯、葛伯、韦伯,还有十七位愿意臣服的诸侯,三十八位西羌部族酋长。至于那些胤甲的旧臣……”他顿了顿,“活着的,都在台下跪着。”

“死了多少?”

“朝臣二十七人,自缢。将领九人,战死或自刎。姒姓宗亲……十一人,满门皆诛。”

每报一个数字,孔甲的眼角就抽搐一次。他想起了那些面孔:小时候教他射箭的老司马姒戎,总是一板一眼的宗正姒戚,还有那个总是笑眯眯、却能在朝堂上为他解围的大行人……他们都死了,或者即将死。

“姒武呢?”他忽然问。

皋沉默片刻:“逃了。城破那夜,有人见他单骑冲出西门,身中三箭,生死不明。”

孔甲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汶水河滩上,那个与他并肩作战、替他挡下一箭的老将。他曾许诺:“他日若得天下,必与将军共之。”如今,他得了天下,将军却成了必须清除的余孽。

风从北方吹来,带着黄河水汽的潮湿。城下传来隐约的鼓声——登基仪式要开始了。

“走吧。”孔甲转身,走下摇摇欲坠的阶梯。

皋举着玄鸟旗跟在后面,旗角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挣扎的、被钉在杆子上的鸟。

二、土台上的王权

土台周围跪满了人。

左边是诸侯与酋长,锦衣华服,却掩不住眼中的算计与贪婪。顾伯挺着肚子,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新得的玉璜——那是从胤甲库房里抢出的珍宝;葛伯则不时偷眼看向台侧,那里堆着此次“从龙之功”的封赏清单。

右边是胤甲的旧臣。约三十余人,皆被反绑双手,强迫跪地。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身上带伤,却挺直脊背,眼神空洞地望着土台,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最前方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前太卜姒衍,他唯一的孙子死在三个月前的“玉卜”骗局中,此刻却平静得可怕。

百姓被拦在百步之外,黑压压一片,像沉默的潮水。没有人欢呼,没有人跪拜,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几个孩童想哭,被母亲死死捂住嘴。

孔甲走到土台前,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看向那把椅子。椅背上的漆面被火燎过,龟裂成蛛网般的纹路,露出下面暗红的木胎,像干涸的血。

“王上,请登台受命。”皋高声道,声音在废墟间回荡。

顾伯率先伏地:“臣等恭请西伯正位,承天受命,君临天下!”

诸侯们跟着跪拜,声音参差不齐。西羌酋长们则行抚胸礼,眼神中带着游牧民族特有的、对定居王朝权力更迭的漠然与好奇。

孔甲没有立刻动作。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旧臣,最终停在姒衍脸上。老人也正看着他,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既无仇恨,也无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太卜。”孔甲忽然开口,“依你看,今日……是吉日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在这种时候,问一个前朝旧臣、一个理应被处死的“余孽”这种问题,简直荒唐。

姒衍缓缓抬头,声音干涩如枯井:“王上既已站在这里,何须再问老臣?”

“我问的是天意。”孔甲上前一步,“你不是最懂天意吗?当年为胤甲作假玉卜时,不是说得头头是道?”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骚动。这是第一次,有人公开提及那场改变夏室命运的“玉卜”真相。

姒衍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天意……王上,老臣侍奉三代夏王,看了六十年星象,只明白一件事——所谓天意,不过是人心所向时,借来用用的幌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当年先王扃要胤甲继位,天意便属胤甲;今日王上要登基,天意自然属王上。老臣……不过是会看星象的匠人,主子要什么纹样,我便刻什么纹样。”

这话太过赤裸,连顾伯都变了脸色。几个年轻诸侯窃窃私语,眼中闪过异样的光。

孔甲沉默良久,忽然也笑了:“说得好。那今日,你就再为我刻一次纹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天下人相信,我比胤甲更配这个位置?”

“王上已经做了。”姒衍看向周围的废墟,“用三万条人命,用这座城的毁灭,用……”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被绑的旧臣身上,“用我们的血。”

空气凝固了。

皋厉声喝道:“老匹夫大胆!”

“让他说。”孔甲抬手制止,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说下去。”

姒衍深吸一口气,挺直佝偻的背脊——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王上想问吉凶?老臣直言——大凶。不是凶在星象,是凶在人心。今日跪在这里的诸侯,明日就可能反您;今日沉默的百姓,明日就可能恨您;而今日您要杀我们这些旧臣……”他环视同僚,声音颤抖,“杀得越多,您夜里梦见的血,就越多。”

“够了!”顾伯跳起来,“将此狂徒拖下去,即刻处决!”

卫士上前。但孔甲再次抬手。

他走到姒衍面前,蹲下,与老人平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你吗?”

“老臣不知。”

“因为你是最后一个敢对我说真话的人。”孔甲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身边的人,要么怕我,要么想利用我。只有你,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可失去了。”

他站起来,面向所有人:

“太卜姒衍,妖言惑众,罪当处死。”

停顿。

“然,念其侍奉三代,年老昏聩——赦其死罪,削为庶人,逐出斟鄩,永不得归。”

一片哗然。顾伯急道:“王上!此例一开,余孽如何处置?!”

孔甲没有理会。他继续点名:“大行人姒礼,免死,流放。司徒姒稷,免死,贬为庶人……”

他一连念了十七个名字,都是文臣或年迈者。每念一个,就有一个旧臣被松绑,茫然地站起来,像从坟墓中爬出的鬼魂。

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凑近低声说:“王上,这些人出去后若散布流言……”

“那就让他们说。”孔甲的声音冰冷,“让天下人知道,我孔甲不是赶尽杀绝之人。至于那些真正有威胁的……”

他的目光转向剩下的十余人——全是武将或姒姓近支宗亲。

“这些人,”他提高声音,“明日子时,于宗庙废墟前,祭鼎。”

祭鼎。两个字,让所有旧臣浑身一震。那是夏室最古老的刑罚之一:将活人投入烧红的铜鼎,以其血肉为祭,重铸礼器。

连顾伯都打了个寒颤。

三、夜嚎

登基仪式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没有雅乐,没有舞蹈,甚至没有完整的祝词。孔甲坐上那把焦黑的椅子,皋将玄鸟旗插在台侧,诸侯依次上前行礼,献上勉强凑出的“贡品”——大多是战利品中挑剩的物件。整个过程不到一个时辰,当最后一抹夕阳沉入西山时,孔甲挥了挥手:

“散了吧。”

他独自坐在土台上,看着人群散去。诸侯们匆匆离开,像是要逃离这片不祥之地;被赦免的旧臣相互搀扶着,蹒跚走向城门,背影在暮色中像一群流浪的鬼;百姓则沉默地退去,没人敢多看新王一眼。

皋上前:“王上,该移驾临时行宫了。”

所谓的“行宫”,其实是城南一处尚未完全烧毁的府邸,原属某位已死的贵族。孔甲摇头:“你先去,我要一个人待会儿。”

老巫欲言又止,最终躬身退下。

天色完全黑透时,废墟中只剩孔甲一人。远处传来零星的火光——是士兵在清理尸体,或是盗匪在趁火打劫。夜风吹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这座死城在哭泣。

他站起来,走下土台。脚步在瓦砾间发出咯吱的响声,每一步都惊起尘埃。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宗庙废墟前。

这里曾是夏室最神圣的地方。三百年前,大禹在此祭祀天地,接受舜的禅让;历代夏王在此告祭祖先,祈求国祚永昌。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土。九根图腾柱倒在地上,柱身开裂,上面雕刻的日月星辰、山川神灵,都被烟熏火燎得面目模糊。

而在废墟中央,那九尊青铜鼎还在。

它们奇迹般地未被熔毁,只是被熏得漆黑,有些鼎足变形,有些鼎耳断裂。最大的一尊豫州鼎侧翻在地,鼎腹那道三年前因“玉卜”而出现的裂痕,如今已经贯穿整个鼎身,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孔甲走到鼎前,伸手触摸冰冷的铜壁。触感粗糙,满是烟灰。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不降带他来这里祭祀,他偷偷摸过这尊鼎,被父亲严厉呵斥:“王鼎神圣,不可亵渎!”

那时他觉得,这尊鼎就是天下,就是一切。谁拥有它,谁就拥有天命。

现在他拥有了,却感觉手中空空如也。

“呜——”

远处传来一声嚎叫。

孔甲警觉地抬头。声音来自西边的宫城废墟,低沉、悲怆,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叫声。他握住腰间剑柄,缓步走去。

穿过倒塌的宫墙,来到曾经的后苑。这里原本有假山池沼、奇花异木,如今只剩枯焦的树桩和干涸的泥塘。而在池塘边,他看见了它——

一只花豹。

它瘦得皮包骨头,斑斓的毛皮失去光泽,左后腿明显受过伤,走路时一瘸一拐。但它依然警惕,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幽光,看见孔甲,立刻弓起背,露出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孔甲认出了它。这是当年西羌部族进献的那对花豹之一,胤甲继位后,将它们放归嵩山。没想到,它竟然回来了,回到这片已成废墟的家园。

“你也无家可归了吗?”孔甲轻声说,松开剑柄。

豹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稍稍放松戒备,但眼睛依然紧盯着他。它走到干涸的池塘边,低头嗅了嗅,然后仰头,再次发出那种悲怆的嚎叫。

这一次,孔甲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它在呼唤伴侣,呼唤那个可能已经死在战乱中、或者迷失在山林里的另一半。

就像他。

他虽然坐上了王位,却失去了父亲的理解、兄弟的情谊、侄儿的信任,甚至连那些追随他的人,也只是贪图利益。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豹子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最终颓然趴下,将头埋在前爪间,尾巴无力地摆动。

孔甲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衫。最后,他转身离开,没有惊动那只同样孤独的野兽。

回到临时行宫时,皋正在等他。老巫的脸色很难看。

“王上,出事了。”

“说。”

“方才顾伯派人来,要求兑现承诺——他要东方三州的盐铁专卖权,还要其子入朝为‘监国’,与王上‘共治’。”

孔甲冷笑:“胃口不小。葛伯、韦伯呢?”

“葛伯要增加封地百里,韦伯要掌控王师粮草调配。还有那几个西羌酋长,要求减免十年贡赋,并允许他们在中原招募‘巫徒’。”

“都答应了。”

皋愕然:“王上!这些条件若全答应,王权将被架空啊!”

“现在不答应,明天他们就可能联合起来反我。”孔甲走到案前,提起笔,开始写诏令,“先稳住他们。至于架空……”他笔下不停,“等我坐稳了,再一点点收回来。”

老巫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问:“那明日……祭鼎之事,真要执行?”

笔尖顿了顿。

“执行。”孔甲的声音没有起伏,“而且要公开执行,让所有还活着的旧臣、让全城百姓都看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可这样,恐怕更失民心……”

“民心?”孔甲放下笔,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皋,你告诉我,什么是民心?”

老巫语塞。

“民心就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孔甲站起来,走到窗边,“胤甲对百姓够仁德了吧?减免赋税,亲自下田,可结果呢?城破时,有几个人为他死战?有几个人为他殉节?”

他转身,眼中燃烧着某种偏执的光:

“所以我不需要民心,我只需要他们怕我。怕到不敢反抗,怕到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祭鼎,就是让他们怕的第一步。”

皋深深鞠躬:“老臣……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孔甲叫住他,“云夫人的葬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提到那个死去的羌族巫女,皋的神色柔和了些:“已在准备。按羌族最高规格,需要九百头羊、九十头牛、九匹马殉葬,还需九名处子为‘引路人’,陪葬入墓。”

“准。”孔甲顿了顿,“再加一条——用我的血,染红她的裹尸布。”

“王上!这……”

“照做。”孔甲挥手让他退下。

殿内又只剩他一人。他走到铜镜前——那是从废墟中找出的唯一完好的镜子,背面铸着玄鸟纹,镜面却已有裂纹。烛光中,他看见自己的脸:不过三十出头,却已两鬓微霜,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眼中布满血丝。

这张脸,既像父亲不降,又像叔父扃,甚至在某些角度,还像那个被他杀死的侄儿胤甲。

“我到底像谁?”他喃喃自语。

镜中的脸沉默着,没有答案。

远处,又传来豹子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孔甲吹灭蜡烛,让黑暗吞没了一切。

四、鼎中血

次日正午,宗庙废墟前。

九尊青铜鼎被重新立起,围绕成一圈。鼎下堆满干柴,柴上浇了猛火油,只需一个火星,就能燃起冲天烈焰。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的臭味,混合着废墟本身的焦糊味,让人作呕。

鼎圈中央,跪着十二个人。

他们都是昨日未被赦免的旧臣:四位将领,六位姒姓宗亲,还有两位是胤甲最信任的近臣。他们已被剥去外衣,只穿素白单衣,双手反绑,但无一人口出哀求,只是静静跪着,有人闭目祈祷,有人直视前方,有人则看着那些鼎,眼神空洞。

围观者被拦在五十步外。有被迫前来“观礼”的百姓,有各路诸侯的使者,还有幸存的小官小吏。所有人脸色苍白,无人敢大声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偶尔的啜泣。

孔甲到场时,日头正烈。

他今日穿了全套冕服——是从胤甲的遗物中翻找拼凑出来的,并不合身,玄衣下摆有些短,纁裳上还有未洗净的血迹。十二旒玉冕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绷的下颌。

皋跟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柄青铜钺——这是行刑的信号。

“开始吧。”孔甲的声音从玉旒后传出,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皋举起铜钺,高声道:“奉天命,承祖德,新王孔甲,正位夏室!然有逆臣十二,冥顽不灵,当以血肉祭鼎,告慰天地祖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

“点火!”

士兵将火把投入柴堆。

轰——

烈焰腾空而起,瞬间吞没了九尊鼎的下半部。猛火油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黑烟滚滚上升,遮天蔽日。热浪扑面而来,连五十步外的围观者都感到皮肤灼痛。

鼎身开始发红。

跪在最前方的老将姒猛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孔甲!你今日以我等祭鼎,他日必有人以你祭天!夏室三百年基业,就要断送在你这个不肖子孙手中了!”

他是姒武的族叔,年过六旬,曾随不降征伐东夷,身上有十七处伤疤。

孔甲没有回应。

鼎身越来越红,铜壁在高温下发出嗡嗡的鸣响,像是远古的哀鸣。热浪扭曲了空气,跪着的人开始出汗,单衣迅速湿透,紧贴在身上。

第二个被拖向鼎的,是个年轻宗亲,名叫姒文,是胤甲的堂弟,今年才十九岁。他被拖到最大那尊豫州鼎前时,忽然挣扎起来,哭喊道:“我不想死!王上!王上饶命!我愿意效忠您!我愿意……”

士兵按住他,看向孔甲。

玉旒微动,但没有声音。

皋挥手下令。

两名士兵抬起姒文,不顾他的哭喊挣扎,将他抛向鼎口——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人体落入烧红的铜鼎,瞬间响起嗤嗤的灼烧声,白烟混合着焦臭冲天而起。那叫声只持续了短短几息,就变成了某种非人的、气泡破碎般的咕噜声,然后彻底沉寂。

鼎中,有暗红色的液体溅出,落在焦土上,滋滋作响。

围观人群中,有人呕吐,有人昏厥,更多的人低下头,不敢再看。

一个接一个,十二个人被投入九尊鼎中。哭喊、咒骂、祈祷、沉默……各种反应,最终都化为鼎中翻滚的、混合着血肉的焦糊物质。黑烟越来越浓,遮蔽了阳光,天空变得昏黄如黄昏。

当最后一人——那位始终闭目祈祷的老祭司——被投入鼎中后,皋高声宣布:

“礼成——!”

火焰被扑灭。九尊鼎依旧通红,冒着袅袅青烟,鼎口边缘残留着焦黑的、难以辨认的残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铜的焦香、血肉的腥臭、还有某种更深层的、令人作呕的甜腻。

孔甲缓缓起身,走到鼎圈中央。热浪尚未完全散去,烤得他冕服下的皮肤生疼。他低头,看向那尊最大的豫州鼎——鼎腹那道裂痕,此刻被某种暗红色的物质填满,像是干涸的血浆。

他伸手,想要触摸那道裂痕。

“王上不可!”皋惊呼。

但孔甲的手已经贴了上去。滚烫的铜壁瞬间灼伤了他的掌心,皮肉发出轻微的嗤响,但他没有缩回,反而用力按压,仿佛要将那些血肉,彻底按进夏室的国器之中。

疼痛让他清醒。

他抬起头,透过玉旒的缝隙,看向那些脸色惨白的围观者,看向这片属于他的、却满目疮痍的江山。

“从今日起,”他的声音因灼痛而颤抖,却异常清晰,“这九尊鼎,就是夏室新的根基。用逆臣的血肉重铸,用恐惧与服从浇筑。谁再敢反我,谁就是下一个祭品。”

无人应答。只有风声呜咽,像是无数亡灵在哭泣。

孔甲收回手,掌心已是一片焦黑,血肉模糊。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东西,正通过那道伤口,渗入他的血液,他的骨髓,他的灵魂。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在汶水河滩上纵马杀敌的将军,也不是那个在祭坛上质问天命的储君。

他是夏王孔甲。

一个用血与火铸就的、注定要被恐惧与仇恨包裹的君王。

转身离去时,他听见远处又传来豹子的嚎叫。

这一次,那声音里没有了悲怆,只剩一种野兽般的、纯粹的饥饿。

就像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