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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不降●第一章:双鼎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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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王不降元年,仲春二月
阳城,太室宫


一、玄圭初握

寅时三刻,晨光尚未浸透阳城九重的夯土城墙,太室宫前的白石广场已站满了人。

不降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宫人们最后一次清扫通往祭台的道路。青石板上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痕迹,倒映着尚未熄灭的星火。十五岁的少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襟——玄色的麻葛礼服浆洗得僵硬,肩部绣着的十二章纹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见,但触摸时能感到金线的凸起。

那是夏王的纹章。

“太子。”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降转过身。大巫觋“贞”站在三步之外,枯瘦的手中捧着一方玉匣。老人已经八十岁了,从槐王时代就在太室宫侍奉,历经三代夏王。他的眼睛深陷在皱纹里,却依然清澈如少年。

“贞公。”不降微微颔首——这是父亲生前教他的,对待三朝老臣应有的礼节。

贞没有跪拜。按照古礼,在新王完成即位大典前,他仍是“先王重臣”,有不行跪礼的特权。老人打开玉匣,里面是一块玄色的玉圭——长九寸,宽三寸,顶端尖锐如剑锋,表面雕刻着简朴的云雷纹。

“这是你父亲继位时,你祖父芒王亲手交给他的。”贞的声音平稳无波,“现在,该交给你了。”

不降伸出手,指尖触到玉圭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手臂蔓延。这不是普通的玉石——玉圭的底部有一道暗红色的沁痕,形状像一滴凝固的血。他记得父亲说过,那是大禹王当年持此圭治水时,被山石划破手掌留下的。

“持圭如持国。”贞缓缓合上玉匣,“轻了,握不住。重了……会伤手。”

不降握紧玉圭。玉石的凉意渐渐被掌心温度取代,但那种沉甸甸的分量感,却像生了根一样,沿着手臂往心里钻。


二、九鼎之前

辰时正,日出于东山。

太室宫的正殿大门缓缓开启,九级台阶上,九尊青铜方鼎在晨光中依次排开。鼎是夏王室的镇国之器,相传为大禹收九州之金铸成,每一尊代表一州,合称“九鼎”。鼎身铸着山川脉络、物产珍奇,还有各州主要氏族的图腾。

不降一步步登上台阶。

他的目光扫过九鼎。最中央是豫州鼎,最大最重,象征王畿核心。鼎身上铸着黄帝的轩辕车、颛顼的玄冥旗、帝喾的日月轮,还有夏后氏自己的图腾——一条盘绕山峦的龙蛇。父亲曾经告诉他,每一代夏王即位时,都要亲手触摸九鼎,感受“天下九州,皆在掌中”的重量。

但现在,当不降真正站在这九尊沉默的青铜巨器前,他感受到的不是掌控天下的豪情,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鼎太大了。

大到足以装下一个成年人的躯体——不降忽然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言:夏启王当年处决叛乱的防风氏首领,就是将人投入沸腾的鼎中。从那以后,九鼎就不只是礼器,还是刑具,是王权最赤裸的象征。

“王上。”

声音从右侧传来。不降转头,看见姑姑姒薇站在第三级台阶上,与他平行。她没有穿正式的朝服,只是一身素白的深衣,头发用木簪简单束起,脸上没有任何脂粉。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如深潭,站在那里,就像另一尊鼎——一尊由岁月和意志铸成的、活的鼎。

按照监国协议,今日大典后,姒薇将正式还政。但在此之前,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吉时已到。”大巫觋贞的声音响起,“请监国奉圭,新王受命。”

姒薇从侍者手中接过另一块玉圭——那是代表监国权的“摄政圭”,比不降手中的玄圭短一寸,颜色也浅一些。她双手捧圭,缓缓走到不降面前。

四目相对。

不降在姑姑眼中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疲惫、坚定、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还有……某种他看不懂的、近乎悲悯的情绪。

“姒不降。”姒薇开口,用的是全名,而非“王上”,“你父亲临终前,托我监国十年,待你成年。今日你十五岁,行过冠礼,按约,我将摄政圭还于王权。”

她将玉圭递出。

不降伸手去接。就在两人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玉圭的瞬间,姒薇的手停住了。

“但在还政之前,”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不降能听见,“我有三问。这三个问题,你父亲当年也答过——现在,该你答了。”

殿前广场上,数百名臣子、诸侯、氏族首领静静地等待着。晨风吹过,旌旗猎猎作响,青铜礼器的撞击声清脆而空洞。但这一切仿佛都远去了,不降的耳中只剩下姑姑的声音,和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第一问。”姒薇的目光扫向九鼎,“你父亲要你‘守鼎’,你可知——九鼎各重几何?”


三、鼎重几何

不降愣住了。

他学过九鼎的象征意义,知道每一尊鼎对应的州域、铸刻的图腾、承载的传说。但重量?从未有人教过他。不,是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豫州鼎,”他下意识地回答,“重……一千八百斤?”

这是礼官的说法,是典籍的记载。但话一出口,他就知道错了——因为他看见姑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那是刻在简牍上的数字。”姒薇的声音依然很轻,“我问的是,你感受到的重量。”

她向前半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这个动作很微妙,从远处看,就像监国在向新王做最后的嘱咐。但实际上,她在给不降看自己掌心的东西。

那是一小块青铜片,边缘已经磨损,表面有暗绿色的铜锈。不降认得它——那是父亲泄生前常把玩的东西,据说是当年铸造九鼎时,从豫州鼎上凿下的“余料”。

“摸一下。”姒薇说。

不降犹豫了一瞬,伸出食指,触碰到青铜片的边缘。

冰凉。粗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坠感——明明只是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现在,”姒薇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九鼎,“告诉我:你父亲要你守的,究竟是刻在简牍上的‘礼器之鼎’,还是你指尖感受到的‘天下之鼎’?”

不降的呼吸滞住了。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真正的含义。礼官教的、典籍记的、代代相传的,是“九鼎”作为符号的重量——那是一个政治概念,一种权力象征。但父亲要他守的,是鼎所代表的实实在在的东西:九州疆土、万千生民、四季农时、沟渠水道、盐铁粮帛……

是活生生的、会呼吸、会疼痛、会反抗的天下。

“我……”不降的声音有些发干,“我守后者。”

姒薇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有了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但那笑意转瞬即逝,她提出了第二问。


四、东海兄弟

“第二问。”姒薇的目光转向东方——那是日出的方向,也是琅琊的方向,“你叔父姒韦在琅琊称‘东海王’,得你父亲密诏许其自治。你继位后,当视其为藩属,还是兄弟?”

这个问题更加棘手。

不降的脑海中闪过叔父的脸。那个有着海蓝色眼睛的男人,去年冬天曾秘密来过阳城。那时父亲已经病重,叔父在玄室殿外跪了一整夜,最后离开时,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留给不降的礼物很特别:一枚用深海巨蚌壳磨成的镜子,背面刻着一幅简陋的海图。

“他说,”不降回忆着叔父的话,“‘陆上的规矩,不一定管得了海上的风浪。但血脉这东西,比最粗的缆绳还结实。’”

姒薇静静地等待着。

不降深吸一口气:“父亲留密诏,封叔父为东海王,‘自治但不称藩’。那便不是藩属——藩属要纳贡、要听调、要守王法。叔父只需‘记得根在中原’。”

“所以?”姒薇追问。

“所以,”不降握紧了手中的玄圭,“他是王,我也是王。陆上的王,海上的王。不是君臣,是……兄弟之邦。”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仿佛某个一直压在胸口的重物被挪开了。但同时,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那是对未知的恐惧。一个不受王权直接控制的“兄弟之邦”,会给夏王朝带来什么?

姒薇注视了他很久,久到不降以为她会否定这个答案。但最终,她只是轻轻点头。

“记住你今天的话。”她说,“兄弟可共生,也可相残。陆与海……亦是如此。”

然后,她提出了第三问。

也是最后一问。


五、钥匙两端

“第三问。”

姒薇的手伸入袖中,取出一件东西——不是玉圭,不是青铜片,而是一张鞣制过的羊皮。羊皮很旧,边缘已经磨损发毛,上面用炭笔画着两幅简图。

不降凝神看去。

第一幅图:一座山,山下有河流环绕,山中某处标着一个点。旁边写着小字:“邙山,北麓,三棵柏树之下。”

第二幅图:一条蜿蜒的大河,河中某段画着一个漩涡状的标记,旁边也有小字:“黄河,黑石峡,水底洞穴。”

“这是……”不降的声音有些发颤。

“星铁秘钥的藏处。”姒薇的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几乎成了气音,“你父亲将它一分为二,一半随葬邙山陵墓,一半沉入黄河秘穴。两半合而为一,才能开启秘库。”

她抬起眼睛,直视不降:“若你此生只能寻得一处——你寻陆上的邙山,还是水中的黄河?”

不降感到一阵眩晕。

这个问题比前两个更加残酷。它不是在问选择,而是在问本质:你究竟是谁?是陆地的王者,还是……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海若枯,陆必旱。陆若崩,海无根。”

也想起叔父送他那面蚌壳镜子时说的话:“你站在陆上看海,觉得海无边无际。我站在船上看陆,觉得陆厚重如母。其实我们都只看见了一半。”

“我……”不降的喉咙发紧,“我不能选。”

“必须选。”姒薇的声音不容置疑,“因为总有一天,你会面临这样的抉择——或许不是找钥匙,但一定是类似的、必须二选一的时刻。到那时,你今日的答案,就是你的本能。”

不降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他看见了邙山——父亲长眠的地方,夏王室历代陵寝所在,黄土厚重,松柏长青。那是根,是源头,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也看见了黄河——那条从昆仑之巅奔涌而下,贯穿九州,最终东流入海的大河。它滋养万物,也吞噬万物;它是生命之源,也是无常的象征。

陆?水?

父亲?还是……父亲留下的、超越陆海界限的遗志?

许久,不降睁开眼。

“我寻黄河。”

姒薇的眉毛微微扬起:“为何?”

“因为,”不降的声音渐渐坚定,“邙山的陵墓就在那里,不会移动,不会消失。只要夏祀不绝,我、我的子孙、夏的后人,永远有机会去寻。但黄河……它会改道,会泛滥,会淤塞。水下的洞穴,可能十年后就不复存在。”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而且,如果星铁秘库里真如父亲所说,藏着‘超越时代的智慧’,那么这些智慧,不该永远沉眠于陵墓,与死人同朽。它应该在水中——在流动的水中,等待被需要的人发现。”

说完这些话,不降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他不知道自己答得对不对,甚至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有“正确”答案。但他给出了自己真实的、此时此刻的想法。

姒薇沉默了。

她看了不降很久,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惊讶、欣慰、担忧,还有一丝……释然?不降读不懂全部,但他看懂了最后一种——那是托付重担后,如释重负的疲惫。

“好。”姒薇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那么,接圭吧。”

她双手奉上摄政圭。

不降双手接过。

玉圭交接的瞬间,广场上的礼乐轰然奏响。编钟、石磬、土埙、皮鼓,所有乐器一起鸣奏,声音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太室宫前的每一寸空间。大巫觋贞高声唱诵祝词,臣子们齐齐跪拜,诸侯们献上玉帛,氏族首领们奉上图腾旗帜。

但在这片喧嚣的中心,不降和姒薇之间,却是一片奇异的寂静。

姒薇退后三步,深深一揖——这是她第一次向不降行臣子之礼。然后她转身,沿着台阶向下走去,白色的深衣在晨风中微微飘动,像一朵逆流而行的浪花。

不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从此刻起,他真的是一个人了。

十五岁的夏王。

握着一块冰冷的玄圭。

站在九尊沉默的青铜鼎前。


六、鼎下的阴影

大典持续到午时。

不降完成了所有仪式:祭天、告祖、受朝贺、颁新政。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礼官事先拟好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司仪引导。他像个提线木偶,完美地扮演着“新王”的角色。

直到最后一项——抚鼎。

按照古礼,新王要在即位当日亲手抚摸九鼎,感受“天下在握”。不降一尊尊走过去,手掌贴上冰凉的青铜鼎身。鼎上铸刻的纹路抵着掌心,那些山川、鸟兽、图腾,仿佛都在指尖下有了温度。

当他摸到第五尊——徐州鼎时,动作顿住了。

鼎身的某个角落,有一处不寻常的痕迹:不是铸造时的纹路,而是后来刻上去的,很浅,像是用尖锐的石器反复刮擦形成的。不降凑近细看,辨认出了那是什么——

一个符号。

一个他在父亲留下的某些私密简牍上见过的符号:圆圈里套着一个三角形,三角形中心有一点。

这是“星铁”的标记。

父亲说过,大禹王铸造九鼎时,曾在每一尊鼎的隐秘处刻下这个符号,寓意“天地之秘,藏于器中”。但父亲还说,这个符号的真正含义,只有历代夏王和少数几个核心巫史知晓。

不降的手停在那个符号上。

他突然想起姑姑的第三个问题。想起那张羊皮地图,想起邙山和黄河,想起那个需要两半合一才能开启的秘库。

然后,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

如果九鼎本身,就是线索呢?

如果每一尊鼎上,都藏着秘库位置的部分信息?如果必须集齐九鼎上的所有标记,才能拼出完整的藏宝图?

那么“守鼎”就不仅仅是象征意义了。

那是字面意义上的——守住这九尊青铜器,就是守住夏王室最大的秘密,守住那个可能改变文明进程的“星铁库”。

不降感到后背发冷。

他抬起头,望向广场。臣子们还在跪拜,礼乐还在奏响,阳光正好,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庄严、神圣、有序。

但在这秩序之下,在青铜鼎沉默的躯体里,藏着怎样的暗流?

父亲知道吗?祖父知道吗?大禹王当年铸造九鼎时,究竟想的是“镇国”,还是“藏秘”?

“王上。”礼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该移驾太室宫,接受诸侯朝见了。”

不降收回手,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徐州鼎上的那个符号,将它深深印在脑海里。

转身时,他的目光扫过广场边缘——那里,姑姑姒薇正和几位老臣低声交谈。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远远地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姒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很短暂,短暂到不降几乎以为是错觉。

然后她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不降握紧了玄圭,迈步向太室宫走去。每走一步,他都能感到背后那九尊鼎的存在——它们沉默着,沉重着,像九只巨大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背影。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将与这九尊鼎绑在一起。

或生。

或死。

或……超越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