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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狩于海● 第四章:黑水玄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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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祭海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巨野滩燃起了九堆冲天的篝火。

火光照亮了黄河入海口,也照亮了停泊在新建码头旁的三艘巨舰。旗舰“玄鸟号”居中,长二十丈,船首高高翘起,雕刻的玄鸟图腾在火光中展翅欲飞;左右“阳城号”、“岱宗号”略小,但船体线条同样流畅如刀。三舰船身皆涂着黑漆,唯有水线以下露出星铁龙骨包裹的暗青色——那是寒枭特意保留的标记,意为“天铁托舟”。

姒薇站在临时搭建的海祭台上。她没有穿繁复的祭袍,只一袭素白麻衣,长发用海草编成的绳束在脑后,赤足。这是芊羽从云梦泽传来的“海祭古仪”——海神不喜过分雕饰,唯以赤诚相感。

台下,三千工匠、八百水手、两千兵卒肃立。更外围,是闻讯赶来的数万百姓,黑压压的人影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土岗上。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这三艘耗尽了夏室一年国力、争议了整整八个月的巨舰,第一次驶向真正的海洋。

姒薇举起双手,掌心向天。身后三十六名祭司开始敲击龟甲与海螺,发出低沉而悠远的节奏,像潮汐,像鲸歌。

“东海之神,禺强在上——”她的声音清越,穿透夜风,“今夏室造舟,非为征伐,非为劫掠,唯欲通天地之远,察造化之奇。愿神佑此舟,劈波斩浪;佑舟中人,去而复返;佑我夏土,永享海晏——”

祭词念罢,她转身,从侍从手中接过一只纯白羊羔。羊羔被洗净,四蹄系红绸,睁着温顺的眼睛。

按照陆祭,此羊当斩首沥血。但姒薇没有。她抱着羊羔走到码头边,轻抚其背,然后——松手。

羊羔落入漆黑的水中,惊慌地扑腾,向岸边游回。

就在它前蹄即将触岸的瞬间,水面下突然涌起一道暗流!不是波浪,而是某种巨大生物游过带起的水旋。羊羔连一声哀鸣都未发出,就被拖入水底,消失无踪。

水面恢复平静,只留下一圈逐渐扩散的涟漪。

全场死寂。

胥战脸色发白,低声对身旁的寒羽说:“海神……收祭了。但是……太快了。”

太快了,快得不像是自然吞没,更像是早有等待。

姒薇站在水边,望着那圈涟漪,久久不语。然后她转身,面向高台王座上的芒,深深一躬:“祭礼已成。海神……已示其意。”

芒缓缓起身。他今夜未着冕服,而是一身黑色劲装,外披玄色披风,腰间佩着那柄金鞘战刀。

“王妹辛苦了。”他的声音平静,“海神既已收祭,便是允了。”

“但收祭的方式——”

“方式不重要。”芒走下高台,来到码头边,望着三艘巨舰,“重要的是,它收了。收了,就是契约已成。”

他转身,面对船队:“登船!”


第二幕 初航

第一段航程异常顺利。

船队沿黄河故道东行,三日便出河口,进入渤海湾。时值秋初,海面平静如镜,偶有白鸥掠过帆顶。夷人水手们熟练地操纵着三角帆,根据风向不断调整角度,船速竟比预想还快三分。

寒羽站在玄鸟号船首的观星台上,手里捧着一只新制的“司南勺”。那是他父亲寒枭在黑水事件后改良的:以星铁铸勺,磁石为盘,勺柄始终指向正南。此刻勺柄稳稳指向船尾方向——那是阳城的位置。

“公子,一切正常。”胥战从主桅爬下,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风顺,水流,船体无渗漏。照这个速度,再有五日,便可抵达海图标注的第一站——‘石矶岛’。”

芒站在舵楼,手扶舵轮。这舵轮也是夷人的设计——不是传统的尾橹,而是通过绳索滑轮连接船尾的巨型舵叶,一人便可操纵。他学得很快,此刻已能根据胥战的指令微调航向。

“王上,”姒钊从底舱爬上来,手里捧着陶板记录,“淡水消耗每日三十桶,按此速度,存量可撑两月。但腌肉已开始发霉,需尽快补充鲜食。”

芒点头:“到了石矶岛,捕鱼,采贝。”

他望向东南方。海天交界处一片空茫,只有几点海鸟的黑影。父亲的海图上,从黄河口到石矶岛不过一指距离,但实际航行起来,才知这一指意味着三百里风涛。

第四日黄昏,变故初现。

先是风向突变。原本顺和的东南风毫无征兆地转为西北风,且风力骤增,帆索被扯得嘎吱作响。胥战急令降半帆,但狂风卷起的海浪已高达丈余,船体开始剧烈摇晃。

“是‘鬼头风’!”一个老夷人水手惊恐地指向西北天际——那里并没有乌云,只有一片诡异的青灰色天幕,像一堵无形的墙在缓缓推进。

紧接着,寒羽手中的司南勺开始疯狂旋转!

不是缓慢偏移,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拨弄,勺柄滴溜溜乱转,最后竟指向船底方向。

“磁力乱了!”寒羽高喊,“附近有强磁!”

话音未落,船体猛地一震!不是被浪拍击,而是像撞上了什么坚硬之物。但船下分明是深水区,海图标注此处水深超过二十丈。

“停船!下锚!”胥战嘶吼。

但锚链放下去五十丈,仍未触底。更诡异的是,铁锚入水后,竟被某种力量横向拖拽,铁链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砍断锚链!”芒当机立断。

斧头落下,锚链应声而断。失去牵制的船体被狂风推着,开始向东南方失控漂移。

夜幕降临了。

没有月亮,没有星光。整个天空被那堵青灰色的“墙”完全覆盖,海面漆黑如墨,只有船首悬挂的青铜风灯在剧烈摇晃,投下昏黄不安的光圈。

寒羽拼命对照星图,但天上无星可对。他转向海图,根据最后记录的航速与航向推算位置,手指颤抖着落在一片空白区域——海图上,这里什么都没有标注,但空白本身,就是最大的警示。

“我们可能……”他咽了口唾沫,“已经进入‘黑水’的边缘了。”


第三幕 鬼火船影

黑水之名,来自夷人传说。

胥战年轻时听部落长老说过:东海极深处,有一片“墨海”,水色如漆,船入其中,罗盘失效,星月无光。更可怕的是,墨海中常有“鬼火船”出没——那是历代沉船的怨魂所化,会引诱活人船只驶向暗礁或漩涡。

“是诅咒。”胥战此刻脸色惨白,全无平日海上硬汉的模样,“我们的船用了天外之铁,海神不喜,这是惩罚……”

“闭嘴!”芒厉声喝道,“再乱军心,军法从事!”

但恐慌已如瘟疫般蔓延。夷人水手中开始有人低声念诵避邪咒语,夏人兵卒则紧握兵器,眼睛死死盯着漆黑的海面,仿佛随时会有怪物跃出。

子时前后,第一簇“鬼火”出现了。

在船队左舷约百丈处,海面上无声无息地浮起一团青白色的冷光。光团约有磨盘大小,悬浮在水面三尺之上,缓缓飘移,所过之处,海水竟泛起诡异的荧光波纹。

“是磷火!”姒钊高声喊道,“我在云梦泽见过,沼泽腐尸会生此火!”

“但这是海上!”一个水手尖声反驳,“哪来的腐尸?!”

话音未落,第二团、第三团磷火相继浮现。短短一刻钟,船队周围的海面上竟出现了数十团青白鬼火,它们飘忽不定,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像一群无声的幽灵在举行某种仪式。

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当两团磷火交错而过的瞬间,光影重叠处,竟隐约显出一艘船的轮廓!

模糊,透明,像水汽凝结的幻影,但确确实实是一艘船——船型古朴,帆已破烂,船身上甚至能看到斑驳的图腾: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螺旋纹,既非夏纹,也非夷纹。

“鬼船……”胥战瘫坐在地。

幻影只存在了三次心跳的时间,便消散在磷火中。但紧接着,更多幻影在磷火交错处闪现:有独木舟,有竹筏,有类似夏人方头船的残骸,甚至有一艘巨大如山的怪船,船首雕刻着狰狞的兽头……

历代沉没于此的船只,它们的“记忆”被磷火唤醒,在夜海上重演着最后的时刻。

“不是鬼。”寒羽忽然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是记录!这些磷火……它们在记录光!”

所有人都看向他。

少年导航官举起手中的司南勺:“你们看,磷火出现的地方,司南勺转动最剧烈。这些磷火不是火焰,是某种……发光的矿物粉末,悬浮在水面。它们被强磁影响,排列成特定图案,当船驶过时,船体扰动了磁场,磷粉就显出了曾经经过这里的船只的形状!”

这解释太过离奇,但此刻无人能反驳。

芒死死盯着那些磷火幻影,忽然问:“它们为什么现在出现?”

“因为我们的船。”寒羽指向脚下的星铁龙骨,“星铁本身带磁,船队进入强磁区后,就像一个巨大的磁铁在搅动这片海域的磁场,所以……”

他话没说完,船体再次剧震!

这一次不是撞击,而是被什么东西从下方狠狠顶起!整艘玄鸟号像玩具般被抛离水面三尺,又重重砸落。甲板上的人东倒西歪,未固定的木桶滚落,陶罐碎裂。

“水下有东西!”瞭望手的尖叫变了调。

芒扑到船舷边,夺过风灯向下照去——

漆黑的水面下,一个庞大的阴影正在缓缓上浮。不是鱼,不是鲸,而是某种……结构体。边缘规则,有棱有角,表面附着厚厚的海藻与珊瑚,但在缝隙间,隐约露出金属的冷光。

那是一艘船。

一艘沉没了不知多少年的巨船,此刻正被紊乱的磁场与星铁的磁力唤醒,从海底淤泥中缓缓浮起!


第四幕 古舟谜骸

巨船完全浮出水面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它比玄鸟号还要大上一圈,船体呈暗褐色,不是木材,而是某种石质与金属的混合材质。船首雕刻的兽头已被腐蚀得面目模糊,但依然能看出狰狞的气势;船身两侧各有一排圆形孔洞,像是桨位,但孔中伸出的不是木桨,而是锈蚀断裂的金属杆。

最令人震惊的是船帆——不是布帆,也不是草帆,而是一张巨大的、半透明的薄膜,像是某种巨兽的皮,此刻软塌塌地垂在桅杆上,在海风中发出噗噗的怪响。

“这不是……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船。”胥战喃喃道,“我祖父说过,最古老的夷人传说里,有一种‘石皮舟’,能在水下航行……”

“水下航行?”芒瞳孔收缩。

仿佛回应他的疑问,那艘古船船身中段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不是破损,而是有规律的开启——像一张巨口缓缓张开,露出黑洞洞的内舱。舱内涌出大量浑浊的水流,水流中夹杂着破碎的陶片、锈蚀的工具,还有……白骨。

人类的骨骸。

数十具骸骨随着水流被冲出,在船身周围的海面上载沉载浮。骨骼保存完好,甚至还能看出死前的姿态:有的蜷缩,有的伸展,有的手中还握着锈烂的匕首。

“他们……是死在船里的。”姒钊声音发颤,“船沉的时候,没能逃出来。”

但芒关注的不是骨骸,而是那些随骸骨飘出的器物。他眼尖,看见一具骸骨腰间挂着一块玉牌,玉牌在磷火微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捞上来!”

两名胆大的水手战战兢兢放下钩竿,费了好大劲才钩住玉牌。玉牌出水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上面的纹路——

那是一个古老的“禹”字。

不是夏朝通行的篆体,而是更古老、更象形的图文:一个人手持耒锸,脚踏波浪。

“禹王……时代的船?”寒羽倒吸一口凉气。

芒接过玉牌,指尖抚过那个“禹”字。玉质冰凉,但刻痕深处仿佛还残留着四千年前的温度。他想起父亲留下的海图,想起帝槐临终前关于“陆疆有尽,海阔无穷”的低语,想起自己这三年来所有的争议与坚持。

原来,他不是第一个想征服这片海的人。

大禹王,那个疏通了九州江河的传奇君王,在更古老的年代,就已经造出这样的巨舰,驶向了更远的远方。而这艘船,为什么沉在这里?船上的人又经历了什么?

“王上!古船开始下沉了!”胥战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果然,那艘石皮舟正在缓缓下沉。不是倾覆,而是平稳地、有控制地下沉——船身裂缝闭合,兽头没入水面,最后连那面诡异的皮帆也消失在黑水中。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留下一圈漩涡,和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骨骸与遗物。

海面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梦。只有那些骸骨和捞上来的几件器物,证明着古船真实存在过。

寒羽跪在甲板上,仔细检视捞起的器物:除了禹字玉牌,还有一把青铜短剑(剑身纹路与夏朝制式迥异)、一只刻满星辰符号的陶碗、一卷用鱼皮包裹的……地图?

他小心翼翼展开鱼皮。皮已脆化,但上面的墨迹依然清晰——又是一幅海图,比帝槐留下的那幅更简略,但关键的几个标记完全一致:黄河口、石矶岛、黑水、归墟……

而在“归墟”旁边,多了一行小字,用的是比禹字更古老的象形文。

寒羽辨认了很久,才颤声读出:

“墟中有门,门后有国。国非人世,慎入。”

墟中有门?门后有国?

芒盯着那行字,眼中火焰重燃。恐惧?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狂喜的兴奋——他找到了!找到了比父亲的海图更古老、更接近真相的线索!

“王上,”胥战低声道,“我们还继续向东吗?”

所有目光投向芒。

磷火仍在四周飘浮,古船的骸骨还在海面沉浮,黑水前方是未知的凶险,而身后三百里,是安全的陆地。

芒转过身,面向东南——那是黑水深处,也是海图标注的“归墟”方向。

“继续。”他的声音斩钉截铁,“降半帆,缓速前进。寒羽——”

“臣在。”

“盯紧司南勺,记录每一次异常转动。胥战——”

“臣在。”

“让水手轮班值夜,所有人腰间系绳,以防落水。姒钊——”

“臣在。”

“清点所有淡水和食物,按最严苛的标准配给。我们可能要在这片黑水里……待上一阵子了。”

命令一道道下达,船队重新恢复秩序。恐惧还在,但被王上的决绝暂时压了下去。

玄鸟号领头,阳城、岱宗两舰紧随,三艘巨舰劈开漆黑的海水,缓缓驶向磷火更密集的深处。

寒羽将古海图小心拓印在羊皮上,与父亲留下的海图并排铺开。两幅图相隔千年,但“黑水”、“归墟”、“鼋国”这些关键标记,位置几乎完全重合。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条路。一条被大禹王走过、被父亲帝槐探寻过、现在轮到他来继续的路。

他抬头看向舵楼。芒的背影在昏黄的风灯下挺拔如松,手始终扶在舵轮上,仿佛要将这艘船、这支船队、乃至整个夏室的命运,都牢牢掌在手中。

夜还深。

海还黑。

但少年导航官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君王在前方掌舵,再黑的水,也敢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