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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狩于海● 第三章:浪涌千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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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尺 巨野滩

黄河在入海前最后一道湾,被当地人叫做“巨野滩”。千百年泥沙堆积,形成了一片辽阔的河漫平原,雨季汪洋,旱季裸露,除了芦苇和耐碱的柽柳,几乎什么都不长。

芒继位第三年二月,这片荒滩醒了。

三千名工匠、八百名夷人水手、五百名罪囚组成的劳役营,像蚁群般铺满了滩涂。木夯砸地的闷响从日出持续到日落,震得滩涂上的泥蟹纷纷钻出洞穴,仓惶逃向深水区。一座长三百步、宽五十步的巨型船坞正在夯土筑基,木架林立如森森骸骨。

寒枭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上,海图拓本摊在粗糙的木案上,被河风吹得哗啦作响。他左手握着一根炭条,右手却不太听使唤——那是多年前圜土火灾留下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僵硬发颤。但他拒绝旁人代笔,每一道船线都要亲手绘制。

“总监!”副手气喘吁吁爬上木梯,“夏人匠头和李人水师头领又吵起来了!在二号料场,快打起来了!”

寒枭头也不抬:“因为什么?”

“船型!夏匠要坚持方头平底,说咱们自古造船都这样,稳当;夷人要尖头圆底,说那是海船的样子。两边都撂了工具,说不按自己的来就不干了!”

炭条在羊皮上划出一道深痕。寒枭闭眼,深吸一口咸腥的河风。

这不是第一次了。两个月来,类似的争执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夏人要用榫卯,夷人要用鱼胶缠缚;夏人要立桅在正中,夷人要偏后;连用什么木材都能吵——夏人推崇中原的柏木、松木,夷人则坚持要用沿海的铁杉和柚木。

“带他们过来。”寒枭终于说。

片刻后,两个满身木屑的汉子被推上望楼。夏人匠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脸膛赤红,手指粗短布满老茧;夷人头领则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面颊刺着浪花纹,耳垂挂着鲨鱼牙齿,眼神如海鹰般锐利。

“胥战,”寒枭用夷语叫出那头领的名字,“你说,为什么非要尖头圆底?”

名叫胥战的夷人水师头领,是寒羽从东夷各部中精心挑选的。此人年轻时曾随部落商船远航至“黑水”边缘,是少数真正见过深海风浪的夷人。

“寒总监,”胥战声音沙哑,“方头船在内河稳,是因为水浅浪平。到了海上,浪是从侧面来的,方头阻力大,一个横浪就能打翻。尖头能劈浪,圆底能卸力——这是我们的祖先用命换来的道理!”

夏人匠头涨红了脸:“胡说!我姒氏先祖大禹治水,造的皆是方头平底舟!若是不好,怎能疏通九州江河?”

“那是在河里!不是海里!”

“海就不是水了?!”

眼看又要吵,寒枭抬手制止。他走到栏杆边,望向正在开挖的船坞基坑。春汛将至,黄河水位正在缓慢上涨,混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的黄土,将滩涂染成一片混沌的赭色。

“你们看那河水。”寒枭说。

两人顺他手指望去。

“现在水位低,水流平缓,确实适合方头船。”寒枭缓缓道,“但三个月后汛期一到,河水暴涨,流速倍增,那时是方头稳,还是尖头稳?”

匠头语塞。他是内陆匠人,确实只造过内河船、渡船,从没想过洪水时的水力学。

“胥战,”寒枭转向夷人,“你见过黄河汛期吗?”

胥战摇头:“我们夷人船不入大河,只走沿海。”

“那我告诉你——汛期的黄河,浪高堪比外海,且水下多暗漩,比单纯的海浪更凶险。”寒枭走回案前,炭条在羊皮上快速勾画,“我们要造的船,既要能从黄河入海,又要在海上远航。所以……”

他画出了一个全新的船型。

船首呈尖锐的楔形,但水下部分保留了一定的平底;船身中部圆润,尾部却收束如鱼尾;最特别的是龙骨设计——并非一条直线,而是略带弧度,前部上翘,中部下沉,后部再微微扬起。

“这是……”胥战睁大眼睛。

“混合船型。”寒枭掷下炭条,“尖头劈浪,平底稳河;圆身卸力,收尾提速。龙骨之弧,既保吃水深以抗风浪,又留抬升余地方便靠岸。”他看向两人,“如此,夏人之长与夷人之智,各取其半。可还行?”

匠头盯着草图,手指在空气中虚划,喃喃道:“这龙骨……这弧度,受力怕是……”

“所以要用星铁。”寒枭从怀中取出那块巴掌大的星铁锭,“寻常木材难以弯出此弧,纵能弯成,强度也不足。但星铁可锻可塑,以此为龙骨核心,外包硬木,则刚柔并济。”

胥战伸手触摸铁锭,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这就是……先王秘藏的天外之铁?”

“是。”寒枭点头,“此事绝密,出我口入你二人之耳。胥战,你既见过深海,当知寻常船出海,三年必腐。星铁抗盐蚀,若以此造龙骨,船寿可延十年以上。”

夷人头领沉默良久,忽然单膝跪地:“总监以如此秘宝相告,胥战再无二话。夷人水手,任凭调遣!”

匠头也重重抱拳:“老朽……愿试新法!”

一场风波暂平。但寒枭知道,更大的麻烦在后面。


第二尺 龙骨祭

四月初七,第一根星铁龙骨开始锻造。

地点不在巨野滩,而在三十里外一处隐蔽的山谷——这是寒枭精心挑选的,谷中有铁矿,有水源,更重要的是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入口,易守难密。

五十名签了死契的铁匠在谷中忙碌。他们都是从各地匠坊精选的哑奴或孤老,入谷前皆饮下巫医特制的“忘言汤”,承诺此生不出此谷,子孙由王庭供养。残酷,却是保住星铁秘密的唯一方法。

熔炉是特制的。不是传统的竖炉,而是寒枭设计的“地穴回流炉”——在地下挖出曲折的火道,利用地形让热风回旋,最高温处可达寻常炉温的两倍。即便如此,星铁的熔化依然缓慢得令人心焦。

整整七天七夜,那块取自帝槐陵密库的原始星铁锭才变成一滩银亮中泛着青紫光泽的铁水。铁水注入陶范时,发出奇异的嗡鸣声,像是某种沉睡的生命在苏醒。

锻打更是一场苦刑。星铁冷却极快,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反复锤打出弧度。二十名壮汉轮番上阵,重锤砸在通红的铁料上,火星飞溅如星雨。寒枭亲自掌钳,左手旧伤让他每翻一次铁料都疼得额头冒汗,但他咬着布巾,一声不吭。

第八日黎明,第一根龙骨终于成型。

长十二丈,粗如壮汉腰身,通体青黑,表面布满细密的鳞状纹路——那是反复锻打形成的天然肌理。最奇异的是,在晨光照射下,龙骨表面会泛起一层极淡的七彩晕光,仿佛将星空封在了铁中。

“成了……”老铁匠瘫坐在地,双手焦黑起泡,却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寒枭抚摸着尚有余温的龙骨,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圜土的那场大火。那时他为救窑差点烧死,如今却亲手锻造出能征服大海的脊梁。

命运,真是个圈。

龙骨秘密运回巨野滩那日,芒亲临。

王上没有带仪仗,只一身劲装,带着姒钊和十几名贴身侍卫。他绕着平放在特制木架上的龙骨走了三圈,指尖划过那些鳞状纹路。

“像龙脊。”他说。

“王上好眼力。”寒枭躬身,“臣在锻打时也觉,此铁似有生命,每一锤下去,纹路自成脉络。”

芒忽然问:“耗了多少斤铁?”

“原始星铁锭三百斤,锻打损耗四成,得净铁一百八十斤。外包柏木、铁杉木各三层,总重约两千斤。”寒枭精确报数。

“只够三舰?”

“是。剩余星铁料,仅够再锻两根龙骨。其余六舰,需以青铜芯混铁杉木为之,强度约为此龙骨七成,但也远胜常船。”

芒沉默片刻,道:“先造三舰。旗舰‘玄鸟号’必用此龙骨,其余两舰星铁龙骨者,命名‘阳城号’、‘岱宗号’。另外六舰,待三舰试航后再定。”

这是务实的决定。寒枭心中暗松一口气——他真怕王上坚持九舰全用星铁,那只能去挖父亲陵寝了,这是他死也不愿做的事。

“胥战。”芒转向恭立一旁的夷人头领。

“臣在。”胥战用生硬的夏语应道。

“夷人水手,习练如何?”

“已挑出三百精锐,日日操练帆索、舵桨、观星。然……”胥战犹豫,“夏人匠人造的帆,还是方帆。海上需三角帆,能借八面风。”

“那就改。”芒看向寒枭,“夷人善海,船帆、缆绳、舵具诸事,可多听其言。”

“臣遵旨。”

芒最后走到船坞边,望着已初具轮廓的船体。巨大的肋骨从龙骨两侧向上弯起,像一头巨兽张开胸腔。工匠们如蝼蚁般在骨架间攀爬,号子声、锯木声、夯击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喧嚣。

“还要多久?”他问。

“玄鸟号,八月可下水。阳城、岱宗两舰,需至九月。其余六舰……若物料充足,年内可成。”寒枭顿了顿,“只是,今春山东大旱,柘木、桐油等料价格飞涨,预算已超三成。”

姒钊上前一步:“王兄,臣弟正要禀报。今岁青、兖两州旱情尤重,已有流民往豫州就食。若再强征造船物料,恐激起民变。”

空气骤然凝固。

芒看着弟弟,又看看那庞大的船坞。良久,他缓缓道:“三弟,你可知朕为何非要此刻造船?”

“为……为东狩于海,扬威九夷。”

“不止。”芒指向东方,“去岁冬,朕接东夷密报,扶桑岛上有银山。若能得之,夏室百年财用无忧。这才是真正的赌注。”

姒钊倒吸一口凉气:“可那只是传说——”

“父亲留下的海图,也是传说吗?”芒打断他,“三弟,治国如弈棋,有时要下一着险棋,方能盘活全局。如今北境虽平,但军费已耗国库泰半;刑鼎改制,老贵族暗中抵触;九夷表面臣服,实则观望。朕需要一场大胜——不是战场的胜,是开拓的胜。让天下人看见,跟着夏室,能吃肉,能发财,能见他们祖祖辈辈没见过的东西。”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民困之事,朕知道。你从朕的内帑拨三万斤铜,换成粟米,赈济青、兖两州。再传令各郡:凡捐造船木料者,减其户赋一成;凡送子弟入船坞为工者,免其家徭役。”

姒钊眼睛一亮:“如此,或可两全!”

“去吧。”芒转身,望向已升至中天的太阳,“告诉百姓,这个夏天忍一忍。秋天,朕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三尺 千帆竞

姒钊的赈济与减赋令果然奏效。

青、兖两州的旱情虽未缓解,但流民潮被勉强遏制。更意想不到的是,许多沿海夷人部落主动送来了造船的木料——不是征调,是进献。胥战解释说,夷人信海神,认为造大船是“海神所喜”,捐料能得福佑。

“倒省了不少事。”寒枭在账册上勾画,眉头却未舒展。

真正的问题在五月暴露了。

连续三场暴雨,黄河水位暴涨,巨野滩船坞数次进水。虽然事先挖了排水渠,但水流太急,还是冲垮了两处围堰,三舰已铺好的部分船板被浸泡变形。

更糟的是,持续潮湿引发了工匠的大批病倒——不是外伤,而是一种奇怪的“湿痹症”:关节肿痛,肢体无力,严重的连工具都握不住。夷人水手中也出现了,胥战说这是“海瘴”,需用特殊草药熏蒸。

工期一下子拖慢了。

消息传回阳城,朝堂哗然。

这一次,发难的不是老贵族,而是一向稳重的姒薇。

六月朔日大朝,姒薇身着大祭司礼袍,手持玉圭,当庭呈上弹劾奏章——不是竹简,是整整一卷牛皮,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造船耗资的明细,以及各地因旱情与征调引发的民怨。

“王兄,”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自海事司设立至今,耗铜十五万斤、粮食三十万石、征发民夫工匠逾五千人。而所获何物?三艘未成之船,数百病倒之工,还有山东、河南七郡的怨声载道!”

她展开牛皮卷,朗声念道:“青州北海郡,因强征柘木,三老撞死于郡衙;兖州泰山郡,为赶制桐油,油坊失火,焚毁半条街巷;就连阳城周边,木料市价已涨三倍,百姓修屋无木,多以茅草充数……”

每念一条,殿中百官的窃窃私语就大一分。

芒端坐王座,面色平静。直到姒薇念完,他才开口:“王妹所言,俱是实情否?”

“句句属实,皆可查证。”

“那王妹以为,当如何?”

“即刻停工。”姒薇斩钉截铁,“赈灾安民,待丰年再续。如此,可保社稷安稳,民心不散。”

“若朕不愿呢?”

姒薇抬头,直视兄长:“那臣妹只好行大祭司之权——请龟甲,问天意。若天意许,臣妹无话;若天意不许,王兄便是逆天而行。”

大殿死寂。

大祭司以神权制约王权,这是帝槐定下的规矩。姒薇此刻祭出,已是最后的杀手锏。

皋华忍不住出列:“公主三思!占卜之事,岂可轻用?万一……”

“没有万一。”姒薇声音清冷,“先王铸鼎时曾言:‘神权非为制君,而为警君。’如今王兄一意孤行,耗民力、违天时,臣妹唯有以此相警。”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芒。

王上缓缓起身,走下玉阶,来到姒薇面前。兄妹二人对视,一个眼中是决不退让的坚毅,一个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王妹要占卜,朕准。”芒忽然笑了,“但朕有个条件——占卜之地,不在宗庙,不在祭坛,而在巨野滩船坞。当着三千工匠、八百水手、还有那三艘未成之舰的面,问天。”

姒薇瞳孔微缩:“这……不合古礼。”

“父亲当年铸刑鼎,不也在雨中露天而祭?”芒转身,面向百官,“就这么定了。三日之后,朕与王妹同赴巨野滩。若天意真不许造船,朕当场下令,焚毁船坞,永不提东狩之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但若天意许——往后海事司一切事务,王妹与诸卿,不得再阻。”


第四尺 天火焚香

占卜日,巨野滩挤满了人。

不仅工匠水手,连周边百姓都闻讯赶来,黑压压的人头从船坞一直蔓延到河堤。所有人都想知道,这场耗资巨万、争议滔天的造船大业,究竟会不会被上天一票否决。

姒薇在船坞中央设坛。不是高台,就是一片夯实的平地,铺着从岱宗运来的五色土。她沐浴焚香,换上最庄重的玄色祭服,长发披散,额心点着朱砂。巫咸亲自捧来千年龟甲——那是夏室传承的三大圣物之一,甲背的裂纹据说能通神意。

寒枭、胥战、姒钊等人站在坛侧。胥战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低声问寒枭:“总监,若真……真不许,怎么办?”

寒枭看着那三艘已初具雄姿的巨舰骨架,沉默不语。他想起帝槐临终前抚摸星铁犁铧图样的眼神,想起芒说“陆疆有尽,海阔无穷”时的炽热。若上天真不许,那夏室与海洋的缘分,或许就到此为止了。

芒坐在临时搭建的王座上,面无表情。

午时正,姒薇开始仪式。

她以青铜刀在龟甲上刻下卜辞:“天其佑夏,东狩于海。允则吉,不允则凶。”刻罢,将龟甲置于炭火之上,开始吟唱古老的祭歌。

歌声悠远苍凉,混着黄河的水声、远处的风涛声,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那块在火焰中渐渐发红的龟甲。

第一道裂纹出现了。

斜斜的,从甲缘裂向中心。

姒薇脸色微变——那是不吉的“断水纹”,主阻隔、失败。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裂纹相继迸开,纵横交错,竟组成一个狰狞的图案,像一只从甲壳中伸出的鬼爪!

“大凶……”巫咸失声,“此乃‘天鬼拘舟’之兆!海路不通,强行必覆!”

坛下一片哗然。工匠们面面相觑,夷人水手开始骚动,甚至有老工匠当场跪倒,朝着龟甲磕头。

胥战面如死灰。

姒薇深吸一口气,正要宣布结果——

“等等。”

芒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缓步走到坛前,俯身细看龟甲。炭火未熄,裂纹在高温下还在细微地延伸,发出噼啪轻响。

“王兄,”姒薇低声道,“天意已明……”

“朕看见了。”芒直起身,忽然伸手,从侍从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刀——那柄熔铸了狄王金冠的战刀。

“王兄不可!”姒薇惊呼。

但芒已挥刀!

不是斩向龟甲,而是刀尖向下,重重插入坛边的土地中。刀身入土半尺,金鞘在日光下刺眼夺目。

“此刀,斩过狄王,饮过敌血。”芒的声音响彻河滩,“今日,朕以此刀为誓——若东狩失败,船毁人亡,朕当自刎于此刀之下,以谢天下!”

全场死寂。

连风声似乎都停了。

芒环视众人,继续道:“但朕不信,上天会让一个愿以性命相赌的君王,连出海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他指向龟甲,“这些裂纹,你们说像鬼爪,朕看却像——龙爪。”

他蹲下身,用手指沿着裂纹虚划:“你们看,这五道主裂,不正像五趾?这弯曲的弧度,不正像龙爪擒握之态?龙是什么?是行云布雨、遨游四海之神!龙爪现于龟甲,不是拘舟,是——托舟!”

这番解读石破天惊。

胥战最先反应过来,扑通跪倒:“王上圣明!此纹……此纹细看,确有龙姿!”

工匠中也有机灵的跟着高呼:“龙托舟!天佑夏室!”

声浪渐起。姒薇怔怔地看着兄长,又看看龟甲——经芒这一点破,那些狰狞的裂纹竟真的透出一种雄浑的力量感,仿佛真有一只无形巨爪,从甲壳中探出,要将整支船队托向远方。

这是诡辩吗?是。但更是君王的气魄——将凶兆强行扭转为吉兆的气魄。

芒拔出佩刀,高高举起:“上天以龙爪相示,是要告诉朕:这海,可以闯!这船,必须成!三个月后,玄鸟号下水之日,朕当亲登此舰,以龙头祭海!”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席卷巨野滩。工匠们红了眼,水手们挺直了腰,连那些原本惶恐的百姓,也被这近乎癫狂的自信感染,跟着振臂高呼。

姒薇闭上眼,深深一叹。

她知道,自己输了。不是输给占卜,是输给兄长那吞天噬地的意志。

仪式结束,人群渐散。芒走到妹妹身边,低声道:“王妹,对不住了。”

“王兄不必道歉。”姒薇睁开眼,眼中已恢复平静,“臣妹今日,也算尽了本分。往后海事司……臣妹不会再阻。只请王兄记住今日之誓——若真有不测,莫忘今日之言。”

“朕记着。”

姒薇转身欲走,又停住:“还有一事。芊羽师姐从云梦泽送来一批药草,专治湿痹之症。臣妹已命人送往船坞医棚。王兄的船要出海,总得有健康的水手。”

芒微微一怔,郑重拱手:“多谢王妹。”

姒薇还礼,飘然而去。

寒枭这时才敢上前:“王上,工期……”

“加快。”芒望着那三艘巨舰骨架,眼中火焰未熄,“朕要八月十五,月圆之夜,玄鸟号必须下水。赶得及吗?”

寒枭咬牙:“臣……竭尽全力。”

“好。”芒拍了拍他的肩,“寒总监,你儿子寒羽最近在夷子学宫如何?”

“还在教授星象、夷夏文字。”

“让他来船坞。”芒道,“参与最后的帆索调试、星图校准。这艘船,将来需要一个既懂夏礼又通夷情,还会看星星的导航官。”

寒枭心头一震:“王上,他还年轻……”

“朕当年随父王北巡时,也不过十八岁。”芒笑了笑,“大海,是属于年轻人的。”

说完,王上翻身上马,带着侍卫绝尘而去。

寒枭独自站在渐渐安静的船坞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望向西边,那是阳城的方向,也是帝槐陵寝的方向。

“先王,”他在心里说,“您看见了么?您的儿子,比您想的还要疯。”

“但也许……疯一点,才能做成那些正常人不敢想的事。”

河风渐劲,吹动未完工的船帆,发出猎猎声响。那声音像战鼓,像海潮,像一个正在苏醒的、属于海洋的时代的呼吸。

千帆之梦,就从这一片狼藉的巨野滩,正式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