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夯土为环
槐继位第八年的夏天,阳城西郊的荒野上,五千名罪囚正在用石铲挖掘一道深沟。
沟宽三丈,深两丈,挖出的黄土被运到沟内侧,夯筑成墙。这不是城墙,不是水渠,而是一个巨大的圆环——内环周长三百步,外环周长四百五十步,两环之间形成一条环形甬道。圆环唯一的缺口处,正在修建一座包铜的木制门楼。
监工的年轻贵族名叫姒劭,槐的堂弟,今年二十六岁。他站在刚筑起的一段土墙上,麻衣被汗水浸透,手里捧着一卷牛皮图纸,眉头紧锁。
“不对……还是不对。”他喃喃自语。
图纸上画的是槐亲自设计的“圜土”——这是夏朝,乃至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国家监狱的正式名称。取“圜而围之,教而化之”之意,既要囚禁肉体,也要改造人心。
但理想落到黄土上,问题就来了。
一个老工匠爬上土墙,抹了把汗:“大人,按这个挖法,再有十天就能合围。可小老儿愚钝,这圆牢和方牢有啥分别?关人还不都一样?”
姒劭指着图纸:“你看,圆环没有角落。方牢有死角,容易藏污纳垢、滋生私刑。圆形则一眼望尽,守卫站在中心高台,能看见所有囚室。”
“那中间留那么大空地做啥?”
“劳作场。王上说,罪人不能白吃饭,得让他们织麻、烧陶、编筐,劳动所得一半归他们改善伙食,一半充公。”姒劭说着,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天真得可笑——让杀人犯和盗贼乖乖做工?
远处忽然传来骚动。几个罪囚扔下石铲,冲向还没筑高的土墙缺口!
“有人逃跑!”守卫吹响骨哨。
姒劭却没有急。他看见缺口外的荒野上,早已埋伏着二十名弓箭手——那是槐从亲卫中调拨的,领头的正是姒芒。箭矢精准地落在逃犯脚前一步,排成一条笔直的线。
逃犯僵住了。
姒劭这才缓步走过去,看着那五个浑身泥污的罪囚:“为什么要跑?”
为首的是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大人!我们挖这土沟半个月了,夜里睡露天,饭食只有半饱,这不是等死吗?反正都是死,不如搏一把!”
“谁说要你们死?”姒劭示意守卫放下武器,“王上有令,凡入圜土者,依罪定刑期。最轻的劳役三月,最重的终身监禁——但终身监禁者,若能立大功,也可减刑。”
罪囚们愣住:“不杀头?”
“除了大辟之罪,其他罪皆可在此赎罪。”姒劭从怀中取出一块木牍,上面刻着简单的条文,“你们五人都是斗殴致伤,刑期一年。好好服完,就能回家。”
刀疤汉子扑通跪倒:“大人……您说的是真的?”
“这面墙就是律法。”姒劭指向正在夯筑的土墙,“它围住的不是你们的命,是你们犯的错。等错误赎清了,门会打开。”
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不知是悔恨,还是希望。
当夜,姒劭进宫复命。
槐在偏殿里对着一个陶制模型沉思——那是圜土的微缩版,圆环、高台、工坊、囚室一应俱全。烛光下,他的鬓角已有了第一缕白发。
“王上,今日有五人试图逃跑。”姒劭跪报。
“处理得好。”槐头也不抬,“记住,圜土的第一要则不是防逃,是防绝望。人绝望了,才会拼命。”
“臣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用旧地牢?那里更易看守。”
槐终于抬头,眼中带着深沉的疲惫:“姒劭,你见过洪水退后的沼泽吗?污泥里什么都有——死畜、断矛、腐尸,还有陷在里面等死的人。旧地牢就是那样的沼泽,扔进去的人只会越陷越深。而我要的,是一条能让人爬出来的路。”
他推过模型,手指点向环形甬道:“这里,每隔三十步立一根木桩,桩上挂陶灯,灯油由罪人自己用劳动所得购买。让他们看见光,才知道往哪儿走。”
姒劭怔住:“这……太仁慈了吧?”
“不是仁慈,是算计。”槐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关一千人在黑暗里,他们迟早会合力撞破墙。但你给他们每人一盏灯,他们就会忙着守自己的光,忘了联合。管理罪人,和管理天下,道理相通。”
这话让姒劭脊背发凉。
离开王宫时,已是子夜。姒劭回头望去,槐的身影还在烛光前一动不动,像一尊正在把自己铸成铜像的人。
二、罪与赎
圜土正式启用的那天,秋雨绵绵。
第一批入监的三百名罪人排成长队,脚戴木桎,步履蹒跚地穿过铜皮大门。他们中有盗贼、伤者、逃兵,还有十几个在边境冲突中被俘的夷人战俘。
姒劭站在门楼上,依照名册一一核验。当念到“寒枭”这个名字时,他顿了顿。
那个三年前试图毒杀槐的白夷贵族,如今已是圜土“赎罪匠营”的囚犯。他左腿已跛——那是刺王未遂的刖刑结果,脸上却没有任何黥字。槐特旨:寒枭之罪已公审天下,不必再加羞辱。
“编号七十九,寒枭,入丙字区陶坊。”姒劭沉声道。
寒枭抬头,雨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流下。三年的圜土生活没有磨去他眼中的锐气,反而沉淀出一种冰冷的清明。他微微颔首,拖着跛腿走入甬道。
圜土的日常在秩序中展开。辰时起床,食粥;巳时到申时劳作,按技能分入陶坊、编织坊、木工坊;酉时晚食,戌时点灯,亥时熄灯。每旬休一日,可沐浴、洗衣,甚至能在指定区域晒太阳。
但问题很快浮现。
第一个月,陶坊烧毁了三窑陶器——不是技术问题,是有人故意往黏土里掺石灰。编织坊的麻绳总在夜里被割断。更严重的是,夷人战俘和夏人罪囚之间,爆发了三次斗殴。
姒劭在土墙中心的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下令将斗殴者关入“静室”——那是圜土内唯一的方形小牢,无窗无光,只供清水。关满三日后放出,大部分人眼神涣散,再不敢生事。
但寒枭例外。
这个白夷贵族被关静室七日,出来后第一件事是找到姒劭:“大人,我有办法让陶坊不毁窑。”
“说。”
“把夷人和夏人混编。一窑三人,一夷二夏或二夷一夏,烧坏一窑,三人连坐。”寒枭的声音平静,“人不会毁自己也要受罚的东西。”
姒劭盯着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帮你。”寒枭转身,跛腿在沙地上拖出一道痕,“我在这里三年,想明白一件事——圜土是个小天下。如果夷夏在这里都处不好,放出去更会互相残杀。我儿子还在阳城……我不想他长大后,活在一个必须选边站的世界。”
方法试行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混编后的陶坊,次月成品率提高了五成。姒劭将此法推广到各坊,圜土的秩序渐渐成型。
但槐要的不只是秩序。
秋深时,王上第一次亲临圜土。他没有穿冕服,只着一件普通深衣,带着巫医姒玥和夷童寒羽——后者已经十一岁,在巫咸院学完了所有基础文字。
槐先巡视工坊。在陶坊,他拿起一个刚出窑的黑陶罐,罐身刻着奇怪的符号:“这是什么?”
负责那窑的老囚犯跪下:“是……是小人乱刻的。”
寒枭在一旁开口:“那是夷人的计数符号。他在记录自己烧了多少件完好陶器——每满十件,就能多得一根肉干。”
槐看向姒劭:“有这规矩?”
“是臣定的奖励之法。”
“好。”槐将陶罐递给寒羽,“认识这些符号吗?”
孩子点头:“认识一些。这个是‘五’,这个是‘日’……阿父教过我。”
全场寂静。这是寒羽三年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称寒枭为“阿父”。
槐走到寒枭面前,看着他跛腿:“还恨我吗?”
寒枭沉默良久:“恨。但不是恨您这个人,是恨这世道——为什么一定是你死我活?为什么我祖父要杀少康,为什么少康要灭我全族,为什么我要毒杀您……恨的是这个圈。”
“圈?”槐挑眉。
“冤冤相报的圈。”寒枭指向圜土的圆形高墙,“就像这墙,我们都在里面转,以为自己在往前走,其实只是在绕圈。”
槐忽然笑了,笑得很苍凉:“那我们一起,试着把这个圈扯开一个口子。”
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命人在圜土中央的空地上,立起一根三丈高的木柱,柱顶挂着一面铜锣。
“此锣名为‘鸣冤锣’。”槐宣布,“从今日起,凡圜土中人,无论罪刑轻重、夷夏身份,若觉遭遇不公,皆可敲锣。锣响,典狱长必在三日内重审其案;若典狱长不能决,直呈王庭。”
姒劭急道:“王上!这会乱了规矩——”
“规矩不就是为了给人鸣冤的吗?”槐反问,“若规矩让人不敢开口,那要规矩何用?”
锣立起来的第七天,响了。
三、 夜火
敲锣的是个年轻的夷人战俘,名叫岩虎。他因在边境冲突中杀死一名夏人士兵,被判终身监禁。
“我不服!”岩虎用生硬的夏语嘶吼,“那士兵先杀了我妹妹!她只是去河边汲水!”
姒劭重查旧案卷,发现记录极其简略:“夷人岩虎袭杀戍卒,证据确凿。”没有前因,没有证人细节。
案件转到皋华手中。老刑官调来边境戍所的原始记录,终于在一卷磨损的竹简上找到线索:事发当日,确有“戍卒三人巡河,遇夷女,戏之,女坠河亡”的记录,但后续被涂改成了“夷女失足”。
皋华将案卷呈给槐时,手在发抖:“王上,这是……这是渎职瞒报。”
槐看完,闭目良久。再睁眼时,他说:“岩虎减刑为十年。当年涉事戍卒,活着的,依律处置。死去的……将其罪状刻木,送至其家乡公示。”
“那岩虎的妹妹呢?”
“在圜土内立一座‘无名冢’,葬所有罪案中无名的死者,无论夷夏,岁岁祭祀。”槐顿了顿,“让岩虎亲手刻墓碑。”
这件事在圜土内引发了微妙的变化。夷人囚犯看夏人的眼神不再全是仇恨,夏人囚犯中也有人开始反思。鸣冤锣又响过三次,每一次姒劭都认真重审,两次改判。
但寒枭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他在陶坊的搭档是个叫猱的夏人盗贼,因为偷盗宗庙祭器被判五年。猱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夜里辗转反侧。
“你要逃。”寒枭在某天夜里直接点破。
猱吓得坐起:“你、你怎么知道?”
“你藏了三天的干粮,磨利了陶片,还偷偷观察守卫换岗的间隙。”寒枭在黑暗中低声说,“但你没发现,最近半月,围墙上的守卫增加了一倍?”
猱沉默,然后咬牙道:“我老娘病重,家里捎信来……我一定要出去见她最后一面。”
“那你更不该逃。”寒枭的声音冷硬,“你现在逃,抓住就是死。老老实实服刑,还有减刑的机会。”
“等不及了!”猱的声音带着哭腔,“寒枭,你也有儿子,你懂不懂?”
寒枭懂。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
次日,他找到姒劭:“有人要越狱,不止一个,是串联了二十多人,计划在月晦之夜动手。”
姒劭神色一凛:“谁?”
“我不能说。但他们的计划是声东击西——一部分人在东墙放火,吸引守卫,主力从西墙缺口突围。”寒枭顿了顿,“大人,这是个机会。”
“机会?”
“将计就计的机会。”寒枭眼中闪着光,“让他们以为计划成功,等他们冲到西墙外时,才发现外面是三层弓箭手。不流血,不杀人,让他们彻底死心。”
姒劭盯着他:“你为什么要告密?不怕被同囚撕碎?”
寒枭笑了,笑得悲凉:“三年前,我想让夷夏彻底决裂。现在我想试试,有没有可能……让圜土里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计划按寒枭的提议布置下去。
月晦之夜,子时。东墙草料堆果然起火,火光冲天!大部分守卫按计划赶往东墙,西墙顿时空虚。
二十多个黑影从各坊潜出,猱冲在最前。他们用自制的木梯爬上西墙,墙外的荒野在月光下一览无余——没有守卫!
“成了!”猱激动地低吼。
但就在他们跳下墙的瞬间,四周骤然亮起数十支火把!三层弓箭手从早就挖好的地沟中站起,箭镞在火光下寒星点点。
姒劭从队列中走出,身后跟着被缚双手的寒枭。
“猱,你们输了。”
盗贼头子猱僵在原地,缓缓回头,看向寒枭。那眼神从震惊到愤怒,再到绝望。
“为……什么?”
寒枭没有回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圜土里将再无立足之地。
四、 破环
越狱未遂者在静室关了整整一个月。
放出来那天,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做工,眼神空洞。其他参与者也大多如此,圜土陷入一种死寂的压抑。
寒枭的处境更糟。他被单独隔离在一间囚室,每天的食物里时常发现泥沙,夜里总有人往他门上泼粪。但姒劭加强了监管,暴力被遏制在隐晦的层面。
转折发生在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那天深夜,圜土的陶窑需要连夜烧制一批急用的陶水管——阳城的下水道工程赶工期。寒枭因为技术最好,被破例允许参与夜班。
子夜时分,窑温突然失控!不知谁往窑里扔了湿柴,蒸汽在密闭窑室内膨胀,窑壁开始龟裂!
“要炸窑!”老工匠嘶喊,“快跑!”
但窑门前还堆着刚做好的陶坯,如果窑炸,这些坯子全毁不说,飞溅的陶片和炭火可能引发大火——圜土里到处是干草和木料。
寒枭几乎本能地冲了过去。他用跛腿拼命踢开陶坯,同时朝外面嘶吼:“打水!泼水降温!”
猱当时正在附近搬运木柴。他听见喊声,愣了一瞬,然后扔下木柴,冲去水井。其他囚犯也反应过来,一桶桶井水泼向窑壁。
但窑顶已经开裂,火舌窜出!
寒枭抓起一块湿麻布裹住头,竟爬上窑顶,用身体压住开裂处!火焰烧穿麻布,灼伤他的后背,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疯子!下来!”猱在下面嘶吼。
“找泥!快!”寒枭的声音被火焰吞噬。
有人挖来湿泥,一捧捧递上去。寒枭徒手将泥糊进裂缝,手掌被高温烫得滋滋作响。整整一刻钟,火势终于被控制住。
当寒枭被人从窑顶扶下时,后背已是一片焦黑,左手掌心皮肉粘连,惨不忍睹。
姒劭闻讯赶来时,寒枭已被抬到医护室。巫医姒玥正在为他清创,孩子寒羽跪在一旁,小脸惨白。
猱站在医护室外,浑身发抖。他忽然转身,对着围观的囚犯们嘶声说:“今晚是谁往窑里扔湿柴?站出来!”
无人应答。
“不敢认?”猱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我认!是我!我想烧死他!因为他背叛我们!”
全场死寂。
猱继续说:“但他刚才救了我们所有人。如果窑炸了,火顺着草料烧起来,这圜土里一半人都得死。包括我。”他走到医护室门口,对着里面的寒枭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我欠你一条命。”
寒枭趴在榻上,侧脸看着门外。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嘶哑:“你不欠我……你欠的,是那个等你回家的老娘。”
猱的眼泪砸在地上。
这件事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圜土的气氛开始微妙地转变。寒枭的伤势需要人照顾,夷人夏人轮流值夜;猱主动承担了最脏累的活计;连最顽固的老囚犯,看寒枭的眼神也不再是纯粹的敌意。
槐在得知此事后,再次亲临圜土。
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寒枭救窑有功,按律减刑三年。”槐站在圜土中央的高台上,声音在冬风中清晰,“另,凡参与救火者,皆记功一次,可抵一月刑期。”
他顿了顿,继续说:“从今日起,圜土内设‘议事团’。每坊推选两人,一夷一夏,每月与典狱长共议圜土管理之事。凡改良工艺、平息争端、预防灾祸者,皆可获减刑。”
姒劭急道:“王上,让囚犯自议,恐生祸端!”
“祸端一直在。”槐看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堵不如疏。给他们一点尊严,他们才会珍惜这点尊严。”
他最后走到寒枭的囚室。寒枭勉强坐起,背后缠满麻布。
“后悔吗?”槐问。
“后悔什么?”
“告密越狱的事。你现在成了众矢之的。”
寒枭笑了,因为背痛而倒吸冷气:“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他看着槐,“王上,您知道圜土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不是高墙,不是劳役,是让人习惯自己是‘罪人’。一旦习惯了,人就废了。猱他们想逃,至少证明还没废。我帮他们,也是帮自己——我不想废在这里。”
槐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皋华正在编纂的《刑书》第二篇,关于减刑和赦免的细则。你是第一个实践者。”
寒枭接过,没有立即看:“王上,您建这圜土,到底想得到什么?”
“想得到证明。”槐望向窗外的圆环高墙,“证明人犯了错,还有机会回头。证明夷夏之间,除了仇恨,还能有别的可能。证明律法不只是惩罚,也是救赎。”
他离开时,雪又开始下。雪花落在圜土的夯土墙上,渐渐覆盖了那些罪囚的脚印,仿佛天地在为一页新史做注。
姒劭送槐至大门外,终于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王上,您真相信人能改好吗?”
槐没有直接回答。他指着雪地上的脚印:“你看,雪盖住脚印,不是抹去它存在过,只是给大地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圜土能做到的,大概就是这样。”
马车远去。姒劭回头,看见寒枭拄着木棍走出囚室,猱在一旁搀扶。两人站在雪中,看着墙上新挂的“议事团”木牌。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囚衣的颜色,模糊了夷夏的分别,模糊了罪与赎的边界。
圜土的铜锣在风雪中轻轻晃动,没有响,却仿佛随时准备为某个新的可能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