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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狩定鼎●第四章:徙都老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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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堂惊雷

初夏的朝阳,将原邑王宫大殿的飞檐染上一层金辉。殿内却弥漫着一股与季节不符的肃杀与凝重。常朝已近尾声,百官正待退去,御座之上的杼,却忽然抬手示意暂缓。

“诸卿留步。”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心头微微一紧。经历东狩大胜、携风夷酋首首级及诸夷贡物凯旋后,这位年轻君王的威望正如日中天,但此刻他脸上并无多少得色,反而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静,这沉静之下,仿佛蕴含着某种风暴。

“东狩之事,赖将士用命,祖宗庇佑,已告功成。”杼缓缓开口,目光扫过殿中文武,“风夷授首,东夷诸部歃血为盟,边患暂弭,被掳同胞亦多救回。此乃社稷之福。”

群臣纷纷躬身:“陛下神武,泽被苍生!”不少人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尤其是参与了东征或支持强兵的官员。

然而,杼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然,朕于东行途中,观东土山河,思虑良久,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得不与诸公议之。”

殿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我大夏自先王中兴,定都于此原邑,已历数载。原邑地处天下之中偏西,北控河朔,西联雍凉,于安定中原、抵御戎狄,确为形胜。”杼站起身,走下御阶几步,手指似乎在空中虚划,“然,今时之势,已有不同。东狩一役,可见东夷之地,并非蛮荒不毛。其地沃野千里,河泽丰沛,渔盐之利,铜锡之饶,皆远胜西陲。更兼东夷诸部,人口繁庶,虽经惩戒,其力未衰,其心难测。”

他顿了顿,让话语的重量沉淀:“原邑距东疆,路途迢递。政令往来,快马兼程亦需十数日;大军调拨,粮秣转运,更是耗费靡巨,动经月余。此次东狩,虽胜,然若风夷之患复起于他部,或东疆有更大变故,朝廷鞭长莫及,何以制之?岂非每每要劳师远征,空耗国力?”

不少大臣脸上露出了然,也有人开始蹙眉深思。

“再者,”杼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气,“东土之利,若不能有效掌控,为我所用,反成他人坐大之资。譬如铜锡,乃铸礼器、兵甲之本。东夷诸部虽贡,然其地广袤,矿脉多在彼掌控之中,输送不易,且易受挟制。长此以往,我大夏命脉,岂非系于他人之手?”

这话触及了根本利益,连最保守的臣子也神色一凛。

司徒蓐忍不住出列,拱手道:“陛下深谋远虑,老臣钦佩。然则,陛下之意是……”

杼转身,目光如电,直视群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朕意,为长治久安,为控扼东方,为汲取东土之利以强本固基——当迁王都于更东之地,择形胜处,另建新邑!

“迁都?!”

如同平地惊雷,两个字在寂静的大殿中轰然炸响!群臣瞬间哗然,许多人脸上写满了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就连一直支持杼的靡和豢龙,也面露惊色,显然对此并无心理准备。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舟侯几乎是跳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国都乃社稷根本,宗庙所在,岂可轻动?!原邑经营数代,宫室完备,城郭坚固,仓廪充实,百姓安居。骤然迁都,工程浩大,必然劳民伤财,动摇国本!此乃取乱之道啊!”

“舟侯所言极是!”另一位老臣也急声道,“《易》云:‘安土重迁,黎民之性。’迁都之举,牵一发而动全身。官吏搬迁,百姓徙居,百业动荡,这……这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且新都未建,旧都已弃,万一四方有变,何以应对?陛下三思!”

保守派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纷纷出言反对。理由无非是“祖制不可违”、“劳民伤财”、“动摇国本”、“风险巨大”。一时间,殿内充斥着激烈的反对声浪。

杼面沉如水,静静听着,直到声浪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冰冷的压力:“诸公所言,无非‘耗费’、‘风险’四字。朕且问诸公:昔年禹王导河入海,三过家门而不入,所耗民力几何?风险几何?先王少康,自纶邑起兵,转战流离,最终克复旧物,其间耗费风险,又几何?”

他向前一步,气势陡然凌厉:“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事事循规蹈矩,畏首畏尾,何来大禹治水之功?何来少康中兴之业?今日东疆之重,关乎大夏未来百年气运!控东土,则铜锡盐贝之利可源源不断,国力可增;抚东夷,则边患可减,腹地可安。此乃开万世之基的大业!岂能因区区耗费与一时风险而裹足不前?!”

他目光扫过那些面带不服的旧贵族:“至于‘祖制’、‘宗庙’——禹都阳城,启迁安邑,先王亦曾居纶、原。都邑随势而迁,本为常事!宗庙可迁,重器可移!心向夏室,则处处皆可立庙安鼎;若只知固守旧土,罔顾天下大势,才是真正愧对祖宗!”

这番话说得极重,直接扣上了“不顾大局”、“愧对祖宗”的帽子,让许多反对者面色涨红,却又一时语塞。

蓐深吸一口气,出列道:“陛下雄心,老臣明白。然迁都之事,非同小可。纵有此心,亦需从长计议,详加勘察,备足物力人力,徐徐图之。岂可骤然决断?且新都选址,关乎地脉风水,关乎四方权衡,岂能轻率?”

这算是反对派中比较理智的声音,试图将议题拉回“可行性”和“缓行”的轨道。

杼似乎早有准备,对侍立在旁的“兰台”主管示意。一位中年文吏立刻捧上一卷精心绘制的帛图,当众展开。图上清晰标注了中原及东方的主要山川、河流、方国位置,其中几个地点被朱砂特别圈出。

“此事,朕非一时起意。”杼指着地图,“东狩前后,朕已命‘兰台’详细搜集东方地理、物产、水文、交通情报。经反复勘验比对,朕以为,此地——”他的手指重重落在一处位于大河(黄河)南岸、汴水与济水交汇区域附近的标记上,“名为‘老丘’(今河南开封附近),最为适宜!”

他条分缕析:“老丘之地,地势平旷稍高,可避水患;水陆交汇,北上可通河朔,西接中原,南下连淮泗,东望大海,实为天下水陆之冲,四方辐辏之所!其地土壤肥沃,利于屯田筑城;距离东夷核心区域,较原邑近数百里,政令军情,朝发夕至;且周边有数处已知铜锡矿脉,控制便利。于此建都,则可真正将东土纳入王畿辐射,控扼东西,连接南北!”

有理有据,地理优势分析得清清楚楚。许多原本只是盲目反对的大臣,看着地图,听着分析,也不禁陷入了沉思。老丘的位置,看起来确实比偏西的原邑,更适合作为控制广大东方地域的中心。

靡此时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深思熟虑后的支持:“陛下所虑深远,老丘之选,确有战略眼光。老臣东征时,亦觉原邑于东方鞭长莫及。若定都老丘,则东方诸夷,尽在掌控;中原腹地,亦能兼顾。长远来看,利大于弊。”

大司马的表态,分量极重。豢龙等少壮将领也纷纷出列支持:“末将等愿为陛下开疆拓土,营建新都!控扼东方,强我大夏!”

支持派的声音开始响亮起来。

但反对派依然顽固。舟侯梗着脖子道:“即便如此,营建新都,所费何止亿万?钱粮从何而出?民夫从何而征?必致天下骚动!且原邑贵族臣工,产业根基皆在于此,骤然东迁,损失惨重,人心如何安抚?”

这是触及实际利益和既得集团的核心问题了。

杼冷冷地看了舟侯一眼,心中明镜似的。这些旧贵族,在原邑拥有大量田产、商铺、人脉,迁都意味着他们的资产价值可能缩水,政治影响力也可能在新环境中被削弱。

“费用,可由东征所获贡物、及未来东土之利逐步支应。朕已下令,缩减宫中及非必要用度,优先保证迁都之需。民夫,可采取轮流征调、给予钱粮补偿之策,避免过度劳役。至于原邑臣工产业……”杼顿了顿,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愿意随朕东迁者,朕可在新都划拨相应田宅,其原邑产业,朝廷可按价赎买部分,或允许其保留经营。不愿迁者,可留守原邑,朝廷仍设官治理,原邑仍为西方重镇,其利益予以保障。然,中枢机要、朝廷大政,必将移至新都!”

这是给出了部分妥协和出路,但核心意志毫不动摇:朝廷中枢必须东移。

朝堂之上,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激烈交锋,但天平显然已开始向杼倾斜。他的决心、他的准备、他的战略分析,以及东狩胜利带来的巨大威望和军权支持,构成了强大的推动力。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日。最终,在杼的强势主导、靡等重臣的支持、以及部分中间派的观望默许下,“迁都老丘”之议,以“先行勘察,筹备营建,逐步迁移”的方式,获得了朝堂原则上的通过。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博弈和艰难,现在才刚开始。

退朝时,夕阳西斜。杼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望着殿外被拉长的光影,脸上并无轻松之色。他知道,这仅仅是在朝堂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更为复杂的利益调整、工程挑战、以及可能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各种阻力和风险。

迁都,这把火已经点燃,能否烧出一片新天地,还是最终引火烧身,考验的将是他真正的智慧、手腕与毅力。

二:夯土新基

朝议既定,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围绕“迁都老丘”这一核心目标缓慢而坚定地运转起来。但阻力无处不在,暗流汹涌。

首先是以舟侯为首的部分原邑旧贵族。他们表面上不敢再公然反对,私下里却小动作不断。或暗中串联,散布“迁都不祥”、“劳民伤财必致天怒”的流言;或故意拖延、克扣本该调拨给营建工程的物资;或在家族内部鼓动,制造对新都的恐慌和抵触情绪。甚至有人试图与西面一些对夏朝若即若离的方国暗通款曲,隐约暗示“朝廷重心东移,西方或有可为”。

其次,是工程本身的巨大挑战。老丘并非完全的不毛之地,有一些小型聚落,但要在此凭空建造一座能够容纳朝廷中枢、守卫军队及大量随迁人口的王都,其工程量远超东狩战役。需要调集数万民夫,开采巨木石材,烧制砖瓦,规划城垣、宫室、宗庙、街道、排水……每一项都是对组织能力和技术水平的极限考验。

负责营建的大臣是杼精心挑选的实干派能臣“隗”,他作风强硬,精通工程,但面对繁杂的事务和时不时出现的“意外”(如某处关键木材运输道路被“山崩”阻塞,某批烧制的砖瓦莫名大量碎裂),也常常焦头烂额,频频向杼诉苦。

更让杼警惕的是,西方边境传来不太和谐的音符。几个原本按时朝贡的戎人部落,贡使迟到了,态度也显得暧昧。虽然没有直接挑衅,但这种观望和怠慢,无疑是对夏朝重心东移、西方力量可能空虚的一种试探。

“陛下,舟侯等人,其心可诛!”豢龙愤愤不平,“还有西边那些戎狄,简直是在挑衅!不如让末将领一支兵马,先敲打敲打他们!”

靡却摇头:“不可。营建新都,已耗巨资,牵扯朝廷大部分精力。此时若在西线开启战端,两面受敌,后果不堪设想。舟侯等人,其行可鄙,然其势盘根错节,若贸然以强力镇压,恐激生更大变乱,动摇迁都根本。”

杼坐在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粗糙的老丘营建规划图。他显得比东征前更加沉稳,眼神深处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靡公所言甚是。此刻,动不如静,急不如缓。”他缓缓道,“对于舟侯等人,他们散布流言,我们就让‘兰台’收集东土物产丰饶、新都未来盛景的讯息,通过商旅、驿传广为传播,让百姓看到希望。他们拖延物资,朕就亲自过问关键物资调拨,任命豢龙你兼任‘督料使’,持节巡视各仓储、道路,有权处置任何故意阻滞之举。至于他们的家族产业……告诉隗,新都规划中,最好的市集位置、临近宫城的宅地,先悄悄预留出来,但暂不分配。另外,朕听说舟侯有个颇为能干却不受重视的庶子?”

豢龙眼睛一亮:“确有此事!那庶子‘舟梁’,精于数算,曾想入将作监而不得其门。”

“找个机会,让隗‘偶然’发现他的才能,征调入营建工程,委以粮秣核算之任,做得好,朕不吝赏赐。”杼淡淡道,“既要敲打,也要分化,更要给人出路。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

“对于西戎,”杼看向靡,“靡公,你威望素著。可否请你以年老休养、巡视北疆旧部为名,轻车简从,前往西境走一遭?不必带大军,只需数百精骑护卫即可。会见那几个部落首领,示之以威,晓之以理,赐之以财帛。告诉他们,大夏重心东移,是为了获取更多财富资源,将来西方若有战事,朝廷更能有力支援。同时,暗示朝廷对西方的关切并未减少,任何异动,都将招致雷霆打击。此外,可秘密接触一些与戎人有矛盾的羌人部落,给予些许支持,使其互相制衡。”

靡抚须沉吟,点头道:“陛下此计甚妙。老臣这把老骨头,还能再走一遭。怀柔与威慑并举,再行离间之策,当可暂时稳住西线。”

“至于工程本身,”杼将目光转回地图,“朕不能只坐在原邑遥控。传旨,三日后,朕移驾前往老丘营地,驻跸督建。”

“陛下!”豢龙和靡都是一惊,“营建之地,条件艰苦,且鱼龙混杂,恐有不测!”

“正因条件艰苦,朕才更要去。”杼语气坚定,“朕要去看看,民夫是否真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要去看看,物料运输究竟卡在何处;要去听听,工匠们有何难处。朕在,宵小之辈才不敢明目张胆;朕在,将士民夫才能感到朝廷重视,士气可鼓。况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朕也想亲眼看看,这座未来的新都,是如何一砖一瓦,从朕的意志和无数人的血汗中,站立起来的。”

三日后,杼果然只带了必要的侍卫和少数近臣,轻车简从,离开原邑,东赴老丘工地。这一举动,本身就如同一道无声的宣言,震动了朝野。

老丘工地,比想象中更为浩大,也更为混乱。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劳作人群:民夫们喊着号子,拖拽着巨大的原木和石材;工匠们指挥着垒砌城墙地基、搭建宫殿框架;更远处,窑厂的黑烟滚滚,运输车辆往来不息。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燃烧木材的气息。

条件确实艰苦。民夫居住的窝棚低矮潮湿,饮食粗粝。时值盛夏,疫病已开始在小范围流行。官吏的指挥有时混乱,不同工段进度不一。

杼的到来,最初引起了一阵恐慌和骚动。但很快,人们发现这位年轻君王并非来作威作福的。他拒绝了准备好的舒适行营,坚持住在与主要将领官吏相近的简陋大帐中。他每日清晨便骑马巡视各主要工段,有时甚至会下马,与满头大汗的工匠交谈,询问技术难点;或是走到民夫中间,查看他们的饮食,询问轮休和报酬情况。

一次巡视中,他看到一群民夫正艰难地将一块巨大的花岗岩拖上斜坡,绳索几乎崩断,监工却在呵斥。杼当即下马,走到岩前,挽起袖子,竟亲自上手推了一把!君王此举,让所有人大惊失色,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激动和干劲。那块巨石很快被运抵位置。

他下令随行医官全力救治病患,改善营地饮水卫生;严惩了几个克扣口粮、虐待民夫的胥吏;亲自协调解决了因河流改道导致的石料运输难题;甚至根据工匠建议,改进了部分城墙夯筑的工艺,提高了效率。

更重要的是,他将豢龙“督料使”的职权落到实处。连续查处了几起物资以次充好、盗卖工程材料的案件,牵连出数名背后有原邑贵族影子的中低层官吏,雷厉风行地予以严惩,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一时间,工地上下的歪风邪气为之一肃。

杼的亲力亲为和铁腕治理,迅速赢得了工匠和民夫们的尊敬与拥戴。“陛下与咱们同吃同住,亲自推石头!”这样的故事口口相传,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工程进度明显加快,秩序也好了很多。

而杼,在日复一日的尘土与汗水中,皮肤晒得黝黑,手掌磨出了茧子,但眼神却愈发锐利明亮。他亲眼看着巨大的城墙地基一层层夯土而起,看着宫殿的立柱一根根树立,看着纵横的街道初具雏形……一种亲手创造历史的豪情与沉重责任感,在他心中交织。

与此同时,靡的西行也取得了效果。西戎诸部见威望卓著的老司马亲至,态度重新变得恭敬,延迟的贡物也陆续送达,边境恢复了平静。舟侯等反对派,在杼亲临工地、豢龙严查物资、以及内部庶子受重用的分化策略下,气焰被打压下去,动作收敛了许多,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阻挠。

迁都之火,在经历了初期的混乱与逆风后,终于开始向着预定的方向,艰难而坚定地燃烧下去。老丘的地平线上,一座新都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和无数人的血汗中,日益清晰。

三:风起青萍

秋去冬来,老丘新都的营建进入了最紧张也最关键的阶段——核心宫室与宗庙的封顶,以及主要城墙的合拢。庞大的工程已初见雄伟轮廓,但消耗也达到了顶峰。国库持续失血,原邑方面输送物资的速度开始有些跟不上消耗,民夫中也因长期劳累和严冬将至,出现了更多的怨言和疲惫情绪。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如同阴云般笼罩过来。

先是西境传来加急军报:被靡安抚过的戎人部落中,最强的“畎戎”部,其老首领突然病逝,少首领“獯”继位。獯年轻气盛,野心勃勃,对夏朝表面恭敬,实则不满其父的保守政策。他继位后,联合了另外两个对夏朝心怀怨望的小部落,频频在边境制造摩擦,劫掠商队,甚至偷袭了夏军一处较小的戍堡,虽然被击退,但态度已极为嚣张。更麻烦的是,有迹象表明,獯可能在与更西面、一直未曾真正臣服夏朝的“大戎”部落接触。

几乎是同时,原邑方面也传来密报:以舟侯为首的部分旧贵族,似乎并未死心。他们利用杼长期驻跸老丘、原邑朝廷相对空虚的机会,暗中频繁聚会,言语间对迁都劳民伤财多有怨怼,甚至有人私下抱怨“陛下被东夷之地迷了眼,忘了祖宗根本在西”。虽然尚无确凿证据显示他们有实质性反叛举动,但这种不满情绪的聚集和扩散,本身就是极大的隐患,尤其可能影响留守原邑的官员、军队乃至百姓的稳定。

更让杼心头一沉的是,老丘工地内部也不太平。连续数月的高强度劳作,加上冬日严寒,物资供应时有短缺,病倒的民夫日渐增多。尽管杼尽力改善,但条件有限。一些被舟侯等势力收买或煽动的工头、小吏,开始在暗地里散布流言,说什么“工程无底洞,要把所有人都累死在这里”、“朝廷不管我们死活,只顾着盖新宫殿”、“原邑多好,非要来这荒郊野地受罪”……虽然很快被豢龙安插的人手发现并处置了几个为首者,但不满的情绪如同瘟疫,在数万疲惫不堪的民夫中悄悄蔓延。小规模的怠工、争吵甚至斗殴事件开始增多。

东、西、原邑,三处同时告急!迁都大业仿佛一艘航行到中途的巨船,突然遭遇了来自不同方向的狂风恶浪。

王帐之内,灯火通明。杼、靡(已从西境赶回)、豢龙、隗,以及少数核心近臣,面色凝重地聚在一起。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陛下,西戎獯小儿,欺人太甚!”豢龙拳头捏得咯咯响,“末将请命,率龙旂营及一部骑兵,西进讨伐!务必擒杀此獠,震慑诸戎!”

隗则满脸愁容:“大将军,不可啊!老丘工程正值最后关头,龙旂营乃护卫陛下及震慑工地的中坚,若此时调走,万一工地有变,或者原邑那边……后果不堪设想!且西征同样耗费粮秣,国库……国库实在难以同时支撑大战与营建啊!”

靡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西戎之事,确需应对。獯初立,欲立威,若我朝示弱,其必得寸进尺,引来更多觊觎。然豢龙将军所言西征,确非上策。此时大军西去,老丘、原邑皆空,若生内乱,或被东夷窥见机会,则危矣。”

他看向杼:“老臣在西境时,曾仔细探查。獯虽嚣狂,但其部内并非铁板一块。其叔父‘猃’,素有威望,对獯的激进政策不满。或许……可从此处着手。”

杼一直沉默着,手指在地图上老丘、原邑、西境三点之间缓缓移动。他的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有些深邃。

“三处危机,看似同时爆发,实则有主有次,有缓有急。”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洞穿纷扰的清晰,“西戎獯,乃外患,其意在试探,若我反应激烈,正中其下怀,消耗我国力精力于西线。原邑旧族,乃内忧,其心在利益,在权位,若我强力镇压,反易激变,且动摇朝廷根基信誉。老丘民怨,乃近火,处理不当,则工程崩坏,迁都大业前功尽弃。”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故,应对之策,亦需区分:对西戎,以威慑分化为主,武力为备用;对原邑,以安抚分化为主,监控为要务;对老丘,以解决实际困难、振奋人心为根本。

“陛下明见!”众人精神一振。

杼开始具体部署:“西线,靡公,你持我节钺,再赴西境。这次,带一千精锐骑兵,两千步兵,打出王师旗号,但不必急于求战。大军屯于边境要地,做出随时可进的姿态。你亲自去见獯,态度强硬,斥其背盟挑衅之罪,责令其交出劫掠首犯、赔偿损失、并送其弟为质(若其有年幼的弟弟)。同时,秘密接触其叔父猃,许以重利和夏朝支持,助其牵制獯。若獯不从,或猃能成事,你再视情况,或施加军事压力,或支持猃取而代之。总之,要让他知道,挑衅大夏的代价,也要让他内部乱起来,无暇他顾。”

靡点头:“老臣明白。威慑为主,离间为辅。”

“原邑方面,”杼看向豢龙,“你选一批精干忠诚的‘夜枭’好手,持我密令,潜入原邑,严密监视舟侯等主要反对者的动向,收集其不法证据,但暂不动作。同时,以我的名义,发布诏令:表彰留守原邑官员的辛劳,宣布待新都落成后,将依据功绩,对愿意东迁者在新都给予更优厚封赏,对不愿迁者,其在原邑的利益朝廷将颁布法令予以长期保障。让蓐(司徒)在原邑主持,稳定人心。此外,将舟梁在营建中立功受赏的消息,巧妙地传回舟侯家族。”

“分化、安抚、留后路,再加以暗中监控。妙!”豢龙领悟。

“至于老丘……”杼的目光落在忧心忡忡的隗身上,“隗卿,工程最后关头,最是难熬。传朕旨意:第一,自明日起,朕的饮食用度,降至与高级匠师同等;宫中随行人员,一律缩减用度,节省出的钱粮,全部用于改善民夫饮食、添置御寒衣物。第二,从即日起,实行‘轮休厚赏制’:完成最艰难工段(如城墙合拢处)的民夫,可轮换休息三日,并额外赏赐粮食布匹;设立‘功勋榜’,对表现优异的工匠、工头,公开表彰,重赏,甚至可以许诺其子弟未来入仕的机会。第三,朕会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在工地各处巡视,亲自与民夫工匠交谈,倾听困难,现场解决能解决的问题。第四,豢龙,你的人要加强对工地的控制,对继续散布流言、煽动闹事者,抓几个典型,当众严惩,以儆效尤!但要区分大多数被裹挟的疲惫民夫和少数别有用心者。”

“陛下……陛下要与民同苦?!”隗激动又担忧。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要让所有人看到,朕与他们同在,朝廷没有忘记他们的付出。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希望,得到尊重,获得实惠,怨气自会消弭大半。况且,工程已近尾声,曙光在前,此时咬牙坚持,方能功成!”

部署已定,众人分头行动。靡再次西行,带着有限的兵力却高举王旗,展开外交与威慑的组合拳。豢龙派出的“夜枭”如同无形的网,笼罩原邑。而杼本人,则彻底放下了君王的架子,穿着与高级工匠无异的厚实麻布冬衣,每日出现在工地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

他亲自为生病的民夫送药,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举动,却让无数人热泪盈眶;他在风雪中与民夫一同搬运最后一批封顶所需的巨木,肩头磨破,手掌开裂,却始终咬牙坚持;他当众将克扣的口粮发放到受委屈的民夫手中,并严厉惩处了负责的小吏;他将受赏工匠的家人接到临时营地,给予礼遇……

君王的以身作则和切实关怀,如同冬日里的暖阳,逐渐融化了工地上的怨气与寒意。轮休和赏赐制度给了疲惫者希望,严惩煽动者震慑了宵小。工程进度在短暂的迟滞和波动后,再次加速,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效。一种同舟共济、共克时艰的悲壮与豪情,在数万建设者中弥漫开来。

几乎与此同时,靡在西境传来好消息:面对夏军陈兵边境和其叔父猃的暗中牵制,年轻的戎首獯不得不收敛气焰,答应部分条件,并承诺约束部下,边境紧张局势得以缓和。原邑方面,在朝廷的安抚政策和舟梁受赏消息的影响下,舟侯等人的聚会明显减少,公开的怨言也基本消失,局面趋于平稳。

最猛烈的风暴,似乎就这样被分化、瓦解、平息于无形。老丘工地上,最后一块城墙砖被砌上,最后一座宫殿的屋脊被安装完毕。一座崭新的、规模宏大的都城,如同巨兽般,巍然屹立在东方平原上。尽管内部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完善,但主体已然落成。

当象征着工程主体完工的号角声在冬日晴朗的天空下悠长响起时,无数民夫、工匠、士兵发出了震天的欢呼。许多人相拥而泣,那是历经千辛万苦后成功的狂喜,也是对那位始终与他们并肩的年轻君王由衷的敬服。

杼站在刚刚落成的王宫最高处,俯瞰着这座凝聚了无数血汗、智慧与意志的新城,以及城下欢呼如海的人群,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如履薄冰的警醒。

迁都之役,还未结束。接下来,将是更复杂的权力迁移、人心归附与新秩序的建立。但至少,最艰难的第一步,已经迈出,且站稳了脚跟。

老丘的风,从此处开始,将吹向更广阔的天地。

四:丘立东方

又是一年暮春,老丘新城已褪去了最初的粗糙与忙乱,显露出一种新兴都城的规整与生气。宽阔笔直的主干道“禹贡道”贯穿南北,以夯土筑成、外包青砖的城墙巍峨高耸,四门洞开,分别命名为“承天”、“安地”、“怀柔”、“镇远”。城内区域划分清晰:北面是宫城与宗庙区,宫殿虽不及原邑旧宫奢华,但更加高大实用,布局严谨;东、西为官署府库及贵族聚居区;南面则是市集、工坊与平民居住区。引水渠和排水暗沟系统初步建成,保障着城市的基本运行。

最重要的,是坐落在宫城正中央、新落成的“夏社”宗庙。其规模形制,完全依照夏礼,甚至有所增益,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庙内,禹、启、太康、仲康、相、少康等夏室先王灵位已重新安奉,香火缭绕。象征着夏室正统与王权的玄圭、九鼎等重器,也已由重兵护卫,从原邑迁来,安置于庙中重地。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老丘城内城外,旌旗招展,甲士林立,百姓夹道。迁都后的首次大型国家祭祀——告成祭,即将在夏社举行。这不仅是对新城落成、迁都功成的告慰先祖,更是向天下宣告:大夏王朝的政治中心,已正式东移至老丘,一个新的时代,自此开启!

来自四方诸侯、诸夷首领的使者,再次云集。与上次在原邑登基时相比,许多人的神色更加恭谨,甚至带着些许敬畏。东狩的武威,迁都的魄力,以及杼在此过程中展现出的坚韧、智慧与手腕,已让这位年轻君王的形象,变得无比高大且深不可测。

祭祀大典由靡主持,礼乐庄严。杼身着最隆重的祭服,率领宗室、重臣,完成了一系列繁复而神圣的礼仪。当他在夏社前,向列祖列宗诵读告成祝文时,声音洪亮而充满感情:

“……嗣孙杼,仰承先王之烈,俯顺兆民之望,赖天地之灵,仗群臣之力,历经寒暑,克竣新都于老丘。今宫室既成,宗庙斯安,政令将由此出,教化将由此行。东土沃野,尽入襟怀;夷夏之交,自此弥缝。此非杼一人之功,乃列祖列宗庇佑,天下臣民同心之果也!”

“自今而后,朕当夙夜匪懈,敬天法祖,布德施惠,强兵富民。使东夷西戎,皆沐王化;令九州万邦,咸仰夏风。庶几我大夏社稷,如这老丘新城,根基永固,气象日新,光耀千秋!”

祝毕,将酒洒于鼎前,香烟直上青云。

“陛下万岁!大夏万年!” 山呼之声,响彻云霄。

祭祀之后,是盛大的庆典与封赏。在新建的“明政殿”前广场,杼对迁都过程中功勋卓著的臣子、将领、工匠进行封赏。

首功自然是靡,加封食邑,赐丹书铁券,尊为“国老”,虽不再具体统兵,但参赞军国大事,地位超然。豢龙晋为“前将军”,实掌龙旂营及王畿卫戍,赐爵,赏金帛。隗因督建之功,擢升为“司空”,位列九卿,主管工程营造。舟梁因其在工程核算中的出色表现,被破格提拔为“司会中士”,进入财政系统,其父舟侯虽未得封赏,但见此子受重用,家族未来有了新的希望,反对之心终于彻底消散,甚至开始主动示好。

对于一些在工程中表现特别优异的平民工匠,杼也给予了重赏,赐予土地、钱财,甚至允许其子弟进入新设立的“匠作学”学习,打破了部分阶层壁垒,树立了“有功必赏”的鲜明导向。

对于东夷诸部前来朝贺的首领,杼也厚加赏赐,重申盟约,并正式宣布在老丘设立“宾夷馆”和指定市集,专门管理与东夷的朝贡、贸易事宜,进一步将东夷纳入王朝的经济与政治体系。

一系列举措,有力地巩固了新都的权威,安抚了各方势力,明确了新的权力格局。

庆典持续了数日。老丘城内,歌舞升平,商旅云集,呈现出一派新兴都城的繁荣景象。

然而,就在这普天同庆的喧嚣之中,杼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一种深藏于心底的、挥之不去的隐忧。

一日深夜,他摒退左右,独自登上宫城中最高的“观星台”。春风拂面,带来远方田野的气息和城中隐约的欢歌。他极目远眺,西方是沉沉夜色,那是故都原邑和广袤的西方疆域;东方,则是一片更深邃的黑暗,但在那黑暗尽头,他仿佛能看到无垠的大海和更多未知的土地。

迁都完成了,新秩序建立了。但这真的就够了吗?

他想起了父亲少康在洛水边的叹息,想起了自己东狩时的决心,想起了营建老丘时的艰辛与风险。权力如同这高台,站得越高,看到的越远,但感觉到的风也越大,脚下的根基也越需要稳固。

西戎虽暂平,其心未服;东夷虽已盟,其力未衰;原邑旧族虽安抚,其怨未消;新都虽立,百业待兴,人心待附。内部,勋贵、新臣、旧族、平民,利益如何长久平衡?制度如何不断完善?外部,如何将军事胜利和政治盟约,转化为真正的、可持续的文化影响力和经济控制力?如何确保老丘,不仅仅是一个地理上的新中心,更成为一个能持续产生向心力、凝聚力的强大文明核心?

还有更远的未来。自己终将老去,这来之不易的中兴局面,这刚刚东迁的都城,这初步稳定的四方,该托付给谁?太子槐还年幼,他能否理解这其中的艰难与复杂?能否承续这份开拓与守成的重任?

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潮水般涌来,没有尽头。

他下意识地握住胸前那枚变得愈发温润的玄圭残片。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父亲,您看到了吗?老丘,立起来了。”他对着虚空,低声自语,“但这只是开始,对吗?就像您当年中兴,克复旧物只是第一步,后面的治国安邦,才是真正的考验。”

“我不敢忘危……如今,这‘危’似乎更多了,也更隐蔽了。它藏在四方诸侯的笑容里,藏在朝堂臣工的奏对中,藏在这新城每一处看似坚固的砖石缝隙里,更藏在……时间的流逝和人心的变幻莫测之中。”

他仰望星空,群星璀璨,亘古不变,俯瞰着人间的一切兴衰荣辱。

“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走下去。用甲兵开其道,以德政治其民,靠智慧衡其势,凭毅力克其艰。让老丘,成为真正的不拔之基;让大夏,成为真正的赫赫之邦。”

夜风渐凉,他转身步下高台。身后的星空依旧浩瀚,脚下的新城在夜色中沉静而坚实。他知道,明天,还有无数的政务等待处理,还有更长的路需要跋涉。

但至少今夜,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他允许自己,稍稍驻足,回望来路,也眺望那迷雾重重却必须前行的未来。

老丘立东方,一个属于帝杼的时代,正随着这座新都的晨钟,缓缓奏响它的最强音。然而,乐章之中,必然夹杂着风雨之声,与一个王者永不停歇的、如履薄冰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