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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守护● 第六章 纶邑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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纶邑的清晨,是在悠长浑厚的陶埙声中开始的。这并非军令,而是相与靡定下的新规——以埙代鼓,既为报时,亦为安抚,那古朴苍凉的音色,比战鼓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属于这片古老土地的深沉回响。炊烟从低矮的茅屋土舍间袅袅升起,粟米粥的香气混杂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城头那面玄圭夏旗,在晨光中静静飘扬。

相的“府邸”,不过是原邑宰宅邸中一间较为宽敞的土屋,除了一张粗糙的木案、几张席垫、几个堆放简册(主要是靡多年来收集的零星记录和胤侯所授典籍的抄本)的陶罐,别无长物。此刻,他正与靡,以及几位被提拔起来、较为精干的纶邑本地老人和归附的斟灌氏、斟鄩氏头领,商议政事。

“……春耕已毕,但去岁寒浞税吏盘剥太甚,籽种多有不足,许多人家恐撑不到秋收。”一位满脸沟壑的老农忧心忡忡。
“西边那片林泽,按旧制本是邑中公有,寒浞的人来后,强行划给了几个投靠的猎户独占,寻常百姓不得采撷渔猎,断了多少活路!”另一人愤然道。
靡沉声道:“军械更是匮乏。我们带来的,加上缴获的,青铜兵器不足五十件,余下多是石矛木棒。弓矢奇缺,箭镞多已磨损。”

相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案上一片记录着户口田亩的龟甲。这些具体而微的困难,比单纯的复仇誓言要沉重得多,却也真实得多。复仇需要热血,但复国,更需要让脚下这方土地活过来,让跟随他的人活下去,有希望。

“籽种之事,”相开口,声音清晰平稳,“可从邑中公仓(原税吏聚敛之所,现已被接管)中酌情贷出,秋后偿还,不收息。同时,组织人手,由靡将军派人指导,前往更远的野泽,采集可食的藜、蓼、菽米等野生作物种子,补种在田边地头。”这是他在有虞氏和流亡途中积累的知识。
“公有林泽,即刻开放。但需定下规矩:禁伐幼苗,禁猎孕兽,按户轮流,公平取用。具体细则,由你们几位乡老会同商议,报来核准。”他看向那几位本地老人,给予了他们参与管理的尊重。
“军械,”相顿了顿,“一方面,请靡将军选派巧手匠人,集中材料,优先修复和打造箭镞、戈矛。另一方面,”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们需要眼睛,也需要耳朵。不能等寒浞的刀砍到脖子上,才知道敌人来了。”

靡眼神一动:“王子的意思是?”
“组建‘夜枭’。”相吐出这个名字,这是他在流亡路上就已构思的计划,“不需多,但要精。挑选机警忠诚、熟悉道路、善于伪装的少年或不起眼的妇人,分散出去。有的扮作行商,往来于各城邑之间,打探消息,观察守备;有的潜入附近寒浞控制的村落、矿场、匠作之所,了解虚实,必要时亦可散布对我们有利的言论。他们不直接参与战斗,只为纶邑提供耳目。”

这个想法让在座不少人感到新奇,也隐隐觉得必要。靡沉吟片刻,重重点头:“此事交由臣来办。斟鄩氏中有几个后生,机灵得很,早年随父辈行商,认得些路。”

接下来的日子里,纶邑如同一个久病初愈的人,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生机。相的政令简单直接:减赋、均利、劝农、习武。他亲自巡视田野,查看沟渠,有时甚至接过农人的耒耜示范深耕——这些技巧他本不精通,但态度本身已足以打动人心。靡则负责整训那三百余人的核心队伍,以及新招募的纶邑青壮。训练不在校场(那太显眼),而在城外的密林与丘陵间,侧重于山地潜行、伏击、以及利用简陋武器的配合搏杀。

变化是细微而确凿的。百姓脸上的麻木渐次褪去,代之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希冀。市集上开始出现零星的、以物易物的交易,虽然寒浞铸造的铜贝在这里不被承认,人们更信任粟帛。孩童在巷陌间奔跑嬉戏,不再因突然出现的税吏或兵卒而惊慌四散。

一日,相正在邑外溪边察看新设的捕鱼堰塞(以增加食物来源),一个负责在邑中维持秩序的年轻战士急匆匆跑来,面带怒色:“王子!东街那两家,又打起来了!为了争抢宅后一块巴掌大的菜畦,动了锄头,见了血!”

相蹙眉。这已是近日第三起类似的民间纠纷。资源匮乏,积怨日久,一点火星就能引燃。
他赶回邑中,冲突现场已被分开,但两家男女老少仍在互相指责叫骂,围观者众。一块原本种着几棵蔫瘦葵菜的土地被践踏得狼藉,一方额头流血,另一方手臂带伤。

相没有立刻斥责,而是先让人带伤者去敷药。然后,他让双方各派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又请了两位乡老,一起走到那块菜畦边。
“地契何在?”相问。
双方哑然。寒浞治下,底层百姓哪有什么正式地契,多是口传约定或默认范围。
“既无地契,便是无主之土?”相又问。
“怎是无主!我祖父那辈就在这种了!”
“胡说!明明是我家先开的荒!”

眼看又要吵起来。相抬手制止,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仔细看了看,又指了指菜畦边缘模糊的、可能是旧时田垄的痕迹。“争地,是为活命。但刀锄相向,死了人,纵有十块这样的地,又有何用?”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双方和围观的邑民,“如今纶邑新立,外有强敌,我等当如手足相依。为这点土,自伤残杀,岂不正中寒浞下怀?他巴不得我们内乱!”

众人默然。相继续道:“此畦不大,所产有限。我意,此畦暂且充公,所产归入邑中公仓,用于抚恤孤老。至于你们两家,”他顿了顿,“邑西靠近溪流处,有一片芦苇滩,稍加清理,可得生地数倍于此。靡将军会派两人,助你们一同开垦,秋前整好,平分与你们。如何?”

这个处置,既平息了直接的争夺,又给予了新的、更大的希望,还强调了公共秩序。两家主事者面面相觑,怒气消了大半,又见周围邑民纷纷点头,终于讪讪地应承下来,互相别扭地拱了拱手。

事后,靡对相道:“王子处置得当。只是……开垦新地,需要人手,我们兵力本就不足。”
相望着远处正在林间空地上操练的稀疏身影,缓缓道:“靡将军,民心亦是兵力。让他们看到公平,看到希望,看到这片土地能真正养育他们,他们才会誓死捍卫它。今日我们帮他们开垦一分地,他日寒浞大军来时,他们或许就多一分守土之志。这比多打造十支矛,更重要。”

靡若有所思,郑重颔首。

“夜枭”的组建也在悄然进行。靡挑选了七个人,三男四女,年龄不一,背景各异,共同点是都机敏且对寒浞有切骨之恨。相亲自见了他们,没有慷慨激昂的训话,只是平静地告知他们任务的危险与意义:“你们是纶邑伸向外面的触角,是我们在黑暗中的眼睛。所见所闻,无论巨细,皆可能是生死关键。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纶邑。”

其中有一个名叫“鸢”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是斟灌氏遗孤,父母皆死于浇的部队。她身形瘦小,眼神却异常沉静,善于辨识草药,也懂得模仿多种鸟叫。她被派往西北方向,一个常有商队歇脚的小驿站。

日子一天天过去,纶邑在谨慎中积蓄着力量。公仓里有了些许存粮,武器工坊里传出了有节奏的敲击声,田野里的庄稼在夏日阳光下茁壮生长。城头的夏旗,成了方圆数十里内一个隐秘的象征。投奔者开始零星出现,多是听闻“夏祀复立”而从附近逃来的破产农夫、不堪欺压的猎户、甚至还有一两个寒浞军中不堪虐待逃出的低阶士卒。

相知道,这点力量,在寒浞庞大的战争机器面前,依然脆弱如卵。他常常深夜仍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反复研读靡收集的、关于寒浞及其子浇、豷兵力部署的零散信息,勾勒着那幅遥远而强大的敌人版图。复仇的火焰在胸中从未熄灭,但已被现实淬炼得更加冷静,更加懂得等待。

一个闷热的傍晚,第一只“夜枭”带回了消息。是那个叫鸢的少女,她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刻意抹上的煤灰,眼睛却亮得惊人。她避开旁人,直接向相和靡汇报:
“西北五十里,‘棘津’驿站,来了三辆牛车,押车的是寒浞的兵,护送的像是个小官。他们喝酒时谈论,说‘天子’(寒浞)近来对东方‘不宁’颇为不悦,可能秋收后,会派兵‘巡狩’东方诸部,以震慑不臣……还有,”她压低声音,“他们提到‘浇将军’在过地练兵,造了很多大船,说是要讨伐东海不贡的部族,但具体何时动兵,不清楚。”

棘津……过地……东海……这些地名和动向碎片,在相和靡的心中拼接起来。寒浞的目光,似乎暂时被东海的麻烦吸引,但对东方“不宁”的警觉已在滋生。秋收后的“巡狩”,很可能就是针对纶邑这样新出现的、不受控制的火苗。

“巡狩……”靡冷笑,眼中闪过寒光,“来得正好,正愁没机会试试咱们的刀锋利不利!”

相却看着跳跃的灯焰,沉思良久。“鸢,你做得很好。下去休息,领双份口粮。”他温言道,然后转向靡,“靡将军,浇在过地练兵造舰,意在东海。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也是……巨大的风险。我们需要知道更多。秋收前,我们必须更强。”

他走到窗边,望向西方沉落的夕阳,那里是帝丘,是寒浞所在,也是浇即将挥师东出的方向。纶邑的平静治世,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喘息。根基未稳,强敌已伺机而动。但,这何尝不是“夜枭”第一次展翅,带来的不仅是预警,更是一种主动窥探命运脉络的可能?

山雨欲来,而纶邑这株新苗,必须在风雨中扎下更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