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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守护● 第四章 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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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有虞氏庇护的姒相,如同离群孤雁,投入了寒浞统治下的广袤疆域。他化名“牧”,扮作游方寻亲的失怙子弟,怀揣着虞官给的简陋路引和胤侯的密信,沿着规划好的隐秘路线,向东南方有鬲氏的方向迂回前行。

最初的旅程充斥着陌生与警惕。他睡过荒废的祠庙,蜷缩过林间的草窝,饮过浑浊的溪水。干粮很快耗尽,便靠着虞官所教的辨识之术,挖掘野菜,设置陷阱捕捉小型兽类果腹。他刻意避开主要城邑和官道,专走乡间野径,但寒浞统治的痕迹,依旧无处不在。

一日,他途经一个靠近河汊的村落。时近正午,村落却异常寂静,不见炊烟,只有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相走近,发现村口聚集着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他们麻木地围着一块新立的木牌。牌上以粗劣的刀刻写着告示,大意是:奉“天子”(寒浞)令,为备东征(或为某个宫室工程),加征本年粮赋三成,及壮丁五名,限五日缴齐抽丁,违者以抗命论处。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瘫坐在牌子下,捶地哭嚎:“刚交完春税,哪还有余粮?抽丁……我儿去年才被抽去修瑶台,尸骨都没见回来啊!”周围村民神情悲戚,却无人敢高声应和,眼中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恐惧。

相默默走过,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这就是父亲曾试图守护、却最终无力回天的百姓?这就是寒浞治下的“太平”?他想起有虞氏领地内相对有序的田野和市集,那不过是风暴边缘暂时的宁静。

在另一处较大的市集外围,他目睹了更令人发指的一幕。几个身着皮质镶铜片甲胄、显然是寒浞嫡系东夷军士模样的人,正驱赶着一队用绳索串联的俘虏。俘虏男女老幼皆有,个个形销骨立,伤痕累累,眼神空洞。旁边有胆大的小贩低声议论:“听说是西边哪个不服管的小部落,被浇将军带兵剿了,男的全杀,这些是挑出来带回来充作奴工的……” “造孽啊,听说浇将军打仗,最喜欢筑‘京观’(将敌人尸体堆叠封土示威)……”

相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匕,指节发白。浇!寒浞那以勇猛残暴著称的儿子!这个名字伴随着血腥的传闻,此刻以如此直观的方式砸在他面前。仇恨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但他死死克制住了。现在冲出去,不过是无谓的牺牲。

他也试图寻找胤侯名单上可能的人。在一处名为“鄩墟”的废弃聚落附近(曾是斟鄩氏故地),他按照暗记留下信号,等了三天,却只等来风声鹤唳和几批明显在搜寻什么的陌生面孔。他不得不迅速转移,心中明了,寒浞对夏室旧势力的清洗与监控,远比想象中严密。名单上的人,或已遭毒手,或潜伏更深,轻易不会现身。

危险,在他最疲惫松懈的时刻悄然降临。

那是在穿越一片丘陵地带时,相因多日奔波,饮食不洁,染上了时疾,发着低烧,脚步虚浮。他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穴,打算歇息半日。不料,刚生起一小堆火取暖,洞外便传来了马蹄声和人语。

“头儿,这边有烟!”
“去看看!这荒山野岭的,不是猎户就是逃奴!”

相心中警铃大作,强撑病体想将火踩灭,却已来不及。三个身影堵住了洞口,正是寒浞麾下那种游骑探子的打扮,与他在有虞氏西山见过的类似,可能并非同一批,但气息同样精悍冰冷。

“小子,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为首一人按着腰刀,目光如鹰隼般上下打量相。相此刻衣衫破旧,满面病容,与画像(如果他们有)或描述的“夏室遗孤”颇有出入,但那份迥异于寻常流民的气质,依旧引起了怀疑。

“回……回军爷,”相模仿着沿途听到的土语口音,虚弱地回答,“小人是逃荒的,跟家人走散了,染了病,实在走不动,在此歇歇脚。”他刻意咳嗽了几声。

另一人走进来,用刀鞘拨弄了一下相简单的行囊,又看了看他苍白汗湿的脸。“逃荒的?我看你手上没老茧,不像常年干农活的。说,到底从哪里来?可有路引?”

相心中凛然,知道遇到了仔细角色。他拿出有虞氏准备的假路引,那东西粗糙,经不起反复盘问。“小人原是北边‘耿邑’的陶工学徒,城破时逃出来的……”

“陶工?”那人冷笑,突然一把抓住相的手腕,翻开手掌,“这像是玩泥巴的手?虎口和指节这些印子,倒像是常握弓弩兵器留下的!小子,你不老实!”

话音未落,另一人已抽刀出鞘,寒光映着跳跃的火苗。洞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相的心沉到谷底,病体让他反应迟缓,硬拼绝无胜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洞口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哎呀,几位军爷!可找到你们了!”

一个背着柴捆、佝偻着腰的老樵夫,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口,满脸堆笑,露出所剩无几的黄牙。“小老儿是山下‘瓦罐村’的里正,正奉命寻几位军爷呢!村里刚备下些热汤薄酒,给军爷们驱驱寒,还有……还有上头要的‘那个’名单,也理好了,请军爷去核验核验?”

几个探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为首者皱了皱眉:“瓦罐村?没接到通知要去你们村。”
“是是是,”老樵夫点头哈腰,“是临时差事,管着我们这片的那位‘虎爷’吩咐的,说务必请到几位,有紧要事商量。许是……许是关于搜捕流犯的事?”他压低声音,意有所指。

听到“虎爷”(可能是他们上级的绰号)和“搜捕流犯”,几个探子交换了一下眼色。为首者又看了一眼虚弱不堪、似乎随时会晕倒的相,再看看老樵夫那卑微急切的样子,权衡了一下。一个病怏怏的逃荒少年,似乎不值得立刻深究,耽误了上司交代的要事更麻烦。

“哼,算你走运。”他松开相的手腕,对同伙一摆头,“先去村里看看。小子,病好了赶紧滚蛋,别在这荒山里待着!”

几人随着老樵夫离开了岩穴,马蹄声渐远。

相瘫坐在地,冷汗已浸透内衫,既是病虚,也是后怕。他挣扎着爬到洞口,向外张望,只见那老樵夫正点头哈腰地引着探子往山下另一条岔路走去,临走前,似乎极其隐蔽地朝岩穴这边偏了偏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的微光。

相瞬间明白了。哪有什么“瓦罐村”和“虎爷”的急事!这素不相识的老樵夫,是在救他!用急智和谎言,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他不敢久留,强撑着病体,用泥土迅速掩埋了火堆痕迹,沿着与老樵夫所引方向相反的崎岖小径,踉跄着继续前行。走出很远,回头望去,暮色苍茫,山峦沉寂。那老樵夫是谁?是胤侯名单上深潜的人?还是只是一个饱经世故、对寒浞暴政心怀不满、又不忍见陌生少年无辜遭难的普通老人?

相不得而知。但这一次险死还生的经历,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心中因仇恨和使命而可能滋长的急躁。寒浞的统治罗网严密,爪牙遍布。个人勇武或身份血统,在绝对的暴力与强权面前,渺小如尘。要复仇,要复国,需要的是如那老樵夫般的急智,是更深的隐忍,是更广的联结,是如水渗沙般无孔不入却又汇聚成流的力量。

他的病在数日后渐渐好转,但眼神却愈发沉静,深处燃烧的火焰,从奔突的明焰,化为了更持久、也更炽热的熔岩。他继续向东,脚步更加谨慎,观察更加细致。他记下了沿途关卡的守备情况,记下了不同地区百姓对“寒天子”的真实态度(敢怒不敢言者居多),也在极其小心的试探中,依稀感应到了一些同样在黑暗中蛰伏、等待着什么的视线与气息。

距离有鬲氏越来越近,距离胤侯所说的、那位收拢了斟灌、斟鄩遗民的“靡”,也越来越近。希望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却顽强。姒相,这位流亡的王子,在颠沛流离中褪去了最后的青涩,将所见所闻的苦难与不公,连同自身的血仇,一并锻造成了一把沉默而坚韧的剑,等待着出鞘饮血的那一天。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方向,已然在脚下一步步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