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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守护● 第三章 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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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礼后的日子,表面平静如水,相却感觉自己如同绷紧的弓弦。他依然随虞官出入林泽,但学习的重点已悄然转变。胤侯开始系统地向他传授治国之道、用兵之法,剖析寒浞政权内部的结构与矛盾,讲解四方诸侯的渊源与立场。那些原本只是文字记载的部族名称——有鬲、有仍、斟灌、斟鄩、昆吾……如今都有了具体的方位、实力与倾向,它们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星辰,等待着被重新串联成图。

虞官则利用管理山林之便,更深入地教导相如何辨识地形、利用天候、寻找隐秘的水源与路径。“若有一日需行于暗处,或引军于险地,这些便是你活命、制胜的本钱。”虞官的话朴实,却字字千钧。相学得异常刻苦,他能闭着眼睛指出泽边每一条小径的岔口,能通过风中湿气与云层走向预判半日后的天气,甚至能徒手设置几种简单却有效的捕兽陷阱与警戒机关。这些技能,不再是为了狩猎或管理,而是为了生存与战斗。

然而,外界的暗流,终究开始冲刷这片看似平静的港湾。

一日,相随虞官在较远的西山勘验一片新划定的禁猎区。两人正在溪边歇脚,啃食干粮,忽然听到远处林间传来异常的声响——并非野兽奔走,而是金属与皮革摩擦的轻微动静,以及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虞官脸色微变,立刻示意相噤声,两人迅速隐入溪边茂密的芦苇丛中,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不多时,四五个身影出现在对岸林边。他们穿着寻常猎户的皮褂,但脚下的鞣皮靴质地精良,绑腿的方式带着军旅的利落感。为首一人身形矫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重点观察地面痕迹和远处的山势。他们手中拿着的,也非猎弓,而是便于携带的短弩,腰间鼓囊囊的,隐约是刀柄的形状。

“头儿,这有虞氏领地,看着平静,林泽管理得倒挺严实,好几处岔路都有新设的禁入木标。”一人低声报告。
“严实才好,”那被称为“头儿”的冷笑一声,“越是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越可能藏着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王上(指寒浞)疑心那夏祀余孽可能东逃,有虞氏与夏室渊源最深,不可不察。仔细看看,有无近期多人隐匿行踪的痕迹,或者……有没有特别被关照的年轻男子。”
“听说有虞氏首领收养了一个侄儿,年岁倒是相仿……”
“光年岁相仿没用,得细查。记住,我们是‘游猎的商人’,别露了马脚。分散开,再往前探十里,日落前回河口汇合。”

几人低声应诺,迅速散入山林,动作干净专业。

待他们走远,虞官和相又在芦苇丛中伏了许久,确认再无动静,才悄然退走,绕了很远的路返回城邑。

“是寒浞的探子,而且是精锐。”回到居所,虞官眉头紧锁,语气凝重,“他们竟已摸到这里,且目标明确。首领的‘侄儿’……这说法虽是为掩护你,却也成了他们怀疑的由头。相,此地已非绝对安全。”

相的心沉了下去,但并未感到意外,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凛然。他想起伯思之前的叮嘱,想起胤侯讲述的、母亲当年东逃时如影随形的追捕。“他们不会轻易罢休,对吗,叔父?”

虞官沉重地点头:“一次不成,还会有下次。借口会更多,查问会更细。寒浞多疑,浇更是凶残,宁可错杀,不会放过。你在有虞,首领和我能挡一时,但若他们施加压力,或买通内线……”

未尽之言,两人都明白。有虞氏庇护相是出于道义与旧盟,但伯思身为一族之长,必须考虑全族上下数千人的安危。当压力超过临界点,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当晚,相被秘密召至伯思的议室。胤侯也在。气氛比上次告知身世时更加肃杀。

“探子的事,虞官已报我。”伯思开门见山,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与决断,“相,你需尽快离开有虞。”

相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心脏还是猛地一缩。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二十年来的庇护所。

“并非我族不愿继续庇护你,”伯思看出他眼中的波动,解释道,“而是形势比人强。寒浞的触角伸得太快。今日是游猎探子,明日可能就是使者质问,甚至大军压境索要‘逃犯’。我不能拿全族人的性命去赌。更关键的是,”他直视相的眼睛,“你已成年,知晓身世,立下誓言。真正的复国之路,不在有虞氏的庇护之下,而在外间的风霜刀剑、人心向背之中。你需要去联络旧臣,亲眼看看寒浞治下的天下,寻找志同道合之士,积聚属于你自己的力量。继续留在这里,你永远只是‘虞官之侄’,而非夏后氏遗孤姒相。”

胤侯接口,声音苍老而坚定:“伯思首领所言极是。温室养不出栋梁,安逸磨不出锋刃。老夫这些时日传授于你的,是种子,是图谱。你需要将它们播撒在真正的土地上,在实践中发芽生长。老夫这里,有一份名单,上面的人,或曾受夏室恩惠,或对寒浞暴政深恶痛绝,或许可为你初期之助。但人心难测,世事多变,名单只是指引,能否争取到他们,全看你自己的智慧与行动。”

他递给相一卷更薄的、以特殊药水书写、需火烤方显字的羊皮,以及几枚形制古朴、刻有不同暗记的骨片信物。“此去,第一站可往东南,寻访一位名‘靡’的故人。他出身夏室臣族,后羿代政时便敏锐察觉危机,早早离开帝丘,如今据闻收拢了不少斟灌、斟鄩两地的流亡之众,潜伏于有鬲氏一带。他手中或有可用之兵,亦是坚定的复夏力量。”

相接过羊皮与信物,感觉重若千钧。这不再是学习,而是真正的使命交付。

“我何时动身?”相问,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三日后,拂晓之前。”伯思道,“我会安排可靠之人,带你从密道出城,避开耳目。路线虞官已规划好,初期会有人暗中接应指引。此后,便要靠你自己了。”

虞官走上前,拍了拍相的肩膀,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眼中泛着泪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个包裹塞进相手里,里面是干粮、火石、伤药、一小袋铜贝,以及一把打磨得异常锋利的短匕。“林子里教的,都记牢。活下去。”

相回到自己的小屋,开始默默收拾行装。东西很少,几件结实的旧衣,必备的用品,玄圭残片和陶片贴身藏好,胤侯给的名单信物仔细放入内袋。他抚摸着屋内简陋的案几、睡惯的草席,窗外熟悉的月色。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承载着他二十年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岁月。告别,竟是如此猝不及防,却又如此必然。

离开前夜,相再次来到后堂,向伯思、虞官和胤侯郑重叩拜。“三位长者养育、教导、庇护之恩,姒相没齿难忘。此去无论艰险,必不负所托,不忘誓言。他日若能重见天日,再报大恩。”

伯思扶起他,最后叮嘱:“孩子,记住,复国非只凭血气之勇。寒浞势大根深,浇、豷勇悍。你要学的,是如水一般,看似至柔,却能穿石,能汇流成滔天之势。戒急,用忍,察势,聚力。夏祀不绝的希望,在你身上。”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相换上一身深色粗布衣裳,脸上涂抹了些许灶灰以改变肤色轮廓。在虞官和两名绝对忠诚、寡言少语的有虞氏老猎户的带领下,他穿过首领居所后院一口枯井下的狭窄密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庇护他长大、如今却不得不离开的城邑。

密道出口在城外一片乱葬岗的背阴处,荒草凄凄。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寒冷而朦胧。

“由此向东,沿山脚走,十里外有棵被雷劈过半边的大槐树,树下有接应的人,会给你更详细的路引和接下来的身份。”虞官最后一次低语,用力握了握相的手,“保重。”

相点头,深吸一口带着晨露与尘土气息的冰冷空气,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在晨曦微光中只显轮廓的城墙,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前方未知的、弥漫着寒雾的荒野。

他不再是“虞官之子”相。从这一刻起,他是流亡者姒相,是夏后氏最后的明面上的血脉,是一个踏上了布满荆棘与陷阱的复仇与复兴之路的孤行者。身后的城邑渐渐隐没在渐亮的天光与晨雾中,前方的道路蜿蜒伸向迷雾深处,不知隐藏着多少寒浞的鹰犬、世态的炎凉,也不知是否会遇到第一个期盼中的盟友——靡。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孤身远行的第一步,已然搅动了命运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