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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守护● 第二章 血泪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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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在桦木林的荣枯与黄河水的涨落间悄然流逝。那个在林中初次挽弓、射断悬绳的沉默孩子,已成长为一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的少年。相,年将二十。

有虞氏遵循古礼,男子二十而冠,意味着成年,可承担家族与社会职责。对于相而言,这场即将到来的冠礼,似乎比旁人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郑重与隐隐的不安。虞官叔父近日眼神中常带深思,首领伯思偶尔看向他的目光也愈发复杂。连他贴身收藏的那块陶片,近来也常在夜深人静时,被他无意识地在掌心摩挲,仿佛那粗糙的边缘能带给他某种冥冥中的指引。

冠礼前夜,相被唤至虞官居所的后堂。这里平日很少启用,此刻却清扫得格外洁净。堂上没有点灯,只有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格子。虞官和首领伯思都在,他们身侧,还坐着一位相从未见过的老者。老者极其清瘦,须发如雪,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葛布深衣,虽静坐无言,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目光望来时,如古井深潭,似能洞彻人心。

“相,跪下。”虞官的声音低沉而肃穆,失去了往日的温和。

相依言跪在堂中冰冷的席上,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伯思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个覆盖着玄色丝帛的木匣。他凝视着相,缓缓开口,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孩子,你可知,你腰间所悬,日常习字的‘相’字,是何含义?”

相答道:“叔父曾教,《说文》析字,相者,省视也。又有辅佐、观察天人之意。”

“观察天人之意……”伯思重复着,将木匣置于相面前的案上,亲手揭开了玄帛。月光流淌,映出匣中之物——并非预想中的冠冕礼服,而是一块断裂的、巴掌大小的青色玉器。玉质温润,边缘残破,表面雕刻着精细而古奥的云雷纹与半幅模糊的龙形,断茬处锋利如刃,却沉淀着岁月浸染的深色沁痕。

相的目光触及这玉器的瞬间,如同被闪电击中!这正是他多年前那个梦境中悬浮的玉圭!那纹路,那光泽,甚至那种沉重悲怆的气息,都一模一样!

“此乃玄圭!”伯思的声音带着历史的回响,“昔年大禹治水功成,帝舜赐以玄圭,告成功于天下。自此,玄圭便为夏后氏天命王权之信物,世代相传!”

相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那位沉默的白发老者,此时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铁与血的分量:“你,并非虞官之侄。你姓姒,名相。你的祖父,是夏后氏之王太康;你的父亲,是承续夏祀于危难、却终遭毒手的王——仲康!”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相的心头。太康失国……仲康傀儡……这些他在学习《夏时》、听虞官讲述天下大势时,隐约知晓却从未与自己联系起来的遥远故事,此刻竟成了他的血脉根源!

老者,正是隐姓埋名、流亡至此的夏室老臣,胤侯一脉的传人。他眼中浮起深切的悲恸,开始讲述那被刻意掩盖的血色过往。从太康洛水游猎失国,到后羿入主帝丘、立仲康为傀儡;从日蚀之惩的短暂亮色,到寒浞崛起、献女纯狐、献药惑主;从武罗等忠臣喋血,到后羿瑶台被弑、寒浞篡位;最后,是仲康在寒浞登基宴上,饮下那杯鸩酒,临终前拼死送出怀有身孕的王妃……

“你的母亲,后缗夫人,怀着你,在一个暴雨之夜,钻过宫城废弃的排水涵洞,带着几名忠仆,踏上了九死一生的东逃之路。”胤侯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途中追兵不断,险象环生。为了引开追兵,你的外祖父,有仍氏的老臣,慨然赴死……历经千辛万苦,才将你母亲送至有仍氏,后又辗转秘密送来有虞氏。这块玄圭残片,是你父亲仲康王贴身之物,碎裂于……或许是他最后的时刻。你母亲将它交托,说:‘若此子成人,可承志,则示之。’”

相浑身颤抖,指尖冰凉。他仿佛能看到洛水畔溃散的烟尘,能看到日蚀下惶惑的众生,能看到瑶台奢靡中的血光,更能看到那个暴雨之夜,母亲挺着大腹在泥泞中挣扎前行,身后是吞噬了父亲和祖父的黑暗帝都……巨大的悲痛、愤怒、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责任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痛。

虞官含泪捧起那块玄圭残片,郑重地放入相颤抖的手中。玉质冰冷,但那沁入纹理的暗色,却仿佛带着父亲最后的体温与不甘。“你父亲给你取名‘相’,非仅取观察辅佐之意。更是期望你,能明察这倾覆的时局,能等待、能寻觅那或许存在的复国之‘机’(与‘相’字部分形似,或有谐音寄托),有朝一日,能光复夏室,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伯思也肃然道:“我族有虞氏,始祖虞幕,曾佐大禹平水土。与夏后氏世代联姻,恩义深重。庇护你,不仅是道义,更是责任。这些年来,寒浞及其子浇、豷,从未停止追索夏室遗脉。你在有虞,我等如履薄冰。如今你已成人,有些选择,必须由你自己做出。”

相握着那沉重无比的玄圭残片,抬起头。月光下,他脸上的稚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痛苦淬炼过的、岩石般的坚硬。泪水无声滑落,却不再是孩童的惊慌,而是熔岩般滚烫的决绝。

“我的父亲,饮鸩而亡;我的祖父,失国流离;我的曾祖开创的基业,被逆贼篡夺;我的百姓,在暴政下哀嚎……”相的声音起初哽咽,逐渐变得清晰、坚定,如同出鞘的剑锋,划破夜的寂静,“此仇,不共戴天!此恨,滔海难平!姒相在此,对天地,对夏祖,对含冤而逝的先王起誓:此生纵粉身碎骨,必诛寒浞,灭有穷,复我夏祀,还天下以正道!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誓言在斗室中回荡,撞在墙壁上,又沉沉地落回每个人心中。胤侯老泪纵横,伏地而拜。虞官与伯思亦肃然躬身。

冠礼,在次日清晨如期举行。仪式简约却异常庄严,不在宗庙,而在虞官居所后的静室。伯思亲自主持,胤侯为宾。相褪去寻常葛衣,换上象征成人的缁布冠服。每一次加冠,每一次醴酒,都仿佛与昨夜得知的血脉传承和沉重誓言融为一体。

当最后的爵弁(象征可参与祭祀兵戎)戴定,相缓缓起身。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冠服庄重,面容肃穆,眼神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那个在林泽间安静辨识草木的“虞官之子”消失了,站在这里的,是夏后氏遗孤姒相,是一个将复仇与复兴刻入骨髓的少年。

礼成后,胤侯将一卷以密语写就的、记录着散落各地的夏室旧臣及可能联络方式的名册,以及几片记录着寒浞势力分布、兵力部署的甲骨密档,交给了相。伯思则承诺,有虞氏将继续在暗中提供力所能及的庇护与支持,但为保全部族,相不宜久留。

“孩子,前路艰险,遍布荆棘。” 伯思最后叮嘱,目光充满担忧与期许,“寒浞势大,爪牙遍布。复仇非一朝一夕,需戒急用忍,联络志士,积蓄力量,以待天时。记住,活下去,夏祀才有希望。”

相深深一拜:“相,铭记于心。”

他回到自己简陋的居室,将玄圭残片与那枚一直珍藏的陶片放在一处。此刻他才恍然,那陶片,或许正是母亲携带的、某件宫廷日常器物的碎片,是她一路逃亡、思念故国与亡夫的唯一凭依。两件残器,一件代表至高无上的王权重器,一件代表破碎流离的平凡生活,共同构成了他生命的起点与必须背负的宿命。

窗外,春日和煦,林鸟啁啾。但相知道,自己平静的岁月,至此彻底终结。他望向西北,帝丘的方向被层云遮蔽。仇恨的种子已在血脉中破土,长成参天巨木,枝叶间萦绕的,是洛水的呜咽,是瑶台的血腥,是父亲饮下毒酒时最后的目光。

风暴,即将因他而起。而他,必须走入那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