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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室中衰● 第八章 糖衣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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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洛水东流,看似平静,却悄然冲刷、改变着河床的形态。帝丘的格局,在无声中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倾斜。

寒浞,这颗曾被刑场泥土掩埋的种子,在石堡的权力沃土中以惊人的速度生根、攀爬。他的生存智慧与适应力令人侧目。对后羿,他展现出绝对的、近乎犬马般的忠诚与依赖,将后羿从刑场救下自己的举动,渲染成堪比“赐予第二次生命”的恩典,言行举止间充满孺慕与感恩。他细心揣摩后羿的喜好,从驯养猎鹰的诀窍到擦拭弓弦的油脂配方,无一不精,无一不能投其所好。他沉默地跟在后羿身后,像最可靠的影子,却又在需要时,能提出精准而实用的建议——通常关于如何更高效地管理日渐庞杂的贡赋,如何安抚那些心怀怨怼但实力尚存的夏地氏族。他的建议总是包裹着“为父王(他渐渐开始用这个更亲密的称呼)分忧”、“巩固有穷氏基业”的外衣,让人难以拒绝。

后羿日益倚重这个聪慧、贴心又出身“干净”(毕竟伯明氏已灭,毫无外戚势力牵绊)的义子。寒浞开始接触一些核心事务,管理部分内廷用度,甚至协助处置一些不太重要的纠纷。他的地位悄然上升,如同藤蔓,静静地缠绕上权力的主干。

与此相对的,是后羿自身的变化。射日英雄的光环在繁琐的政事与日益安逸的生活中渐渐黯淡。纯狐,那朵带刺的玄色之花,成了他晚年最沉迷的风景。她的异域风情,她那隐藏在顺从表象下偶尔流露的野性反叛,都极大地刺激着征服者的心。他为她搜集东海的明珠、南方的翠羽,试图用珍宝浇灭她眼中深藏的火焰,却不知那火焰在更幽暗处燃烧得愈加炽烈。酒,也重新成为他亲密的伙伴,用以消解统治庞大帝国带来的无形压力,也用以麻醉内心深处或许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衰老的隐隐恐惧。

一日,后羿在庭中试射新制的强弓,连发三箭后,臂膀传来一阵熟悉的、却比以往更甚的酸软乏力。弓弦的余音中,他望着箭靶,竟有些微微气喘。岁月不饶人,即便是射日的臂膀,也终会感到沉重。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与空虚掠过心头。

寒浞适时地出现了,手中捧着一个制作考究的漆木方盒。
“父王神射,威仪不减当年。”他先恭敬地奉承,然后话锋微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然儿臣观父王近日为国务操劳,眠食不安,长此以往,恐伤元气。儿臣忧心如焚,遍寻古籍,又访得东海来客,得一古方……”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几个精致的陶瓶,还有一卷写满奇异文字的帛书。“此乃传说中海外羽民国流出的养生秘药,配合独特导引之术,据说有固本培元,乃至……延展青春气力之效。”他压低了声音,充满诱惑,“东海客言,其国长者,百岁仍能搏击风浪。儿臣不敢专美,特献与父王。”

后羿的目光落在那些陶瓶和神秘的帛书上。青春,气力,长生……这些对于一位感到时光流逝、武力根基可能松动的老英雄而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他明知这类虚无缥缈的传说大多荒诞,但心底那份对衰老的抗拒,以及寒浞那无比真诚的关切神态,让他动摇了。
“你有心了。”后羿最终点了点头,没有立刻尝试,但收下了方盒,“且放着。”

这是一个关键的信号。寒浞读懂了其中的默许与兴趣。此后,各种名目的“海外奇方”、“珍稀补药”开始以“孝敬”的名义,源源不断地送入后羿的寝处和纯狐的居所。有的是真正的珍贵药材,有的则不过是巧立名目的享乐之物。后羿在半信半疑中尝试,在酒色与所谓“养生”的包围下,他上朝议事的次数渐少,对具体政务的过问也越来越流于表面。他将更多的事务,“放心”地交给了“精明能干”的寒浞去处理。

朝堂之上,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寒浞不再仅仅是侍立在后羿身后的影子。他偶尔会代表后羿传达一些指令,态度谦恭,却不容置疑。一些后羿时代的老臣,如勇猛而直率的武罗、熊髠等人,开始感到不适。他们看不惯寒浞那套过于精巧的做派,对其插手政务更是心怀警惕。在一次关于如何处置西方某个摇摆部族的争吵中,武罗当面顶撞了寒浞提出的怀柔(实为拉拢该部族对抗其他潜在敌人)之策,坚持采用强硬手段。
“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只知道些谄媚讨好、奇技淫巧的玩意儿!”武罗声如洪钟,毫不客气。
寒浞当时只是垂首不语,面色如常,甚至向后羿请罪,说自己考虑不周。但后羿在武罗的顶撞和寒浞的“委屈”之间,第一次感到烦躁,他挥挥手打断了争吵,采纳了一个折中但更偏向寒浞的方案。

事后,寒浞对武罗等人更加恭敬有礼,但在涉及资源调配、人员任免的关键环节上,那些老臣们渐渐发现,他们的命令不像以前那样畅行无阻了。一些关键的职位,被换上了更“听话”、也更“感激”寒浞提拔的新人。寒浞的“藤蔓”,正在悄悄勒紧。

仲康在宫城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老内侍和胤侯(他利用修订历法的便利,建立了一条隐秘的信息渠道)不时将外界的变动传递进来。后羿的沉溺,寒浞的崛起,老臣们的愤懑,都清晰地呈现在他心中那幅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上。

“寒浞在挖羿的根。”一次密谈中,仲康对胤侯低语,“用享乐为锄,以权柄为饵。羿老了,他害怕失去力量,寒浞就给他编织一个重获力量的幻梦。好手段。”
“王上,此子心机深沉,手段阴柔,比武罗那样的直性之人,危险百倍。”胤侯忧心忡忡。
“危险,也是对羿而言。”仲康走到窗边,望着暮色中轮廓愈发森严的石堡方向,“对我们,或许是机会。寒浞要掌权,必先清除障碍。武罗他们,就是最大的障碍。让他们斗……我们只需看着,记着,然后在适当的时候……”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吹熄了手边摇曳的灯苗。

石堡内苑,纯狐的居所。寒浞借着送“养颜珍药”的名义,再次与她独处。如今,他们已能用那古老的东方方言进行简短的、外人听来如鸟鸣般的交流。
“老家伙最近迷上了你找来的‘仙药’,睡得沉,醒时也昏昏。”纯狐的语气带着冰冷的嘲弄,她纤长的手指划过一枚寒浞送来的、光滑的玉饰。
“那是安神的香草,混了些无害的致幻菇粉,剂量很小。”寒浞声音平稳,如同在说一件寻常事,“让他多休息,少管事,对我们都好。武罗那些人,近来跳得厉害。”
纯狐眼中恨意一闪:“都杀了才好。”
“时候未到。”寒浞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树大根深,需先撼其土,松其根。父王……还有些念旧。我们需要更有力的东西,让他自己动手,砍掉那些‘枯枝’。”
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悄然离去。纯狐握紧了那枚玉饰,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却让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冷静、更加妖异。

糖衣正在一层层包裹,甜蜜的气息弥漫在石堡内外,掩盖了内里悄然滋生的毒性。老英雄在温柔乡与长生梦中一步步沉沦,他最信赖的义子,正微笑着,将他推向权力的悬崖,同时也将自己和同盟者的命运,绑上了通往血腥巅峰的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