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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室中衰● 第七章 玄妻纯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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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俘礼的筹备,冲淡了日蚀带来的些许阴霾,也转移了人们对新近崛起少年寒浞的短暂关注。这是后羿入主帝丘后,首次大规模展示武功与威严的仪式,意在震慑四方,彰显新秩序的力量。为此,从东方征战归来的有穷氏及附庸部落军队,带回了丰厚的战利品和一批最重要的“礼物”——俘虏。

典礼在宗庙前的广场举行,规模远超仲康那场仓促的立君仪式。后羿麾下的将领、新晋贵族、东夷各部首领济济一堂,身着崭新的皮甲或绢帛衣裳,意气风发。被迫前来观礼的夏室旧臣与帝丘“国人”则被安排在外围,神色复杂。仲康作为名义上的共主,端坐在宗庙前临时设立的高台侧位,主位自然是后羿的。他穿着正式的冕服,脸上是惯常的平静,目光低垂,仿佛对眼前的喧嚣漠不关心。

鼓声隆隆,号角长鸣。一队队被绳索串联、衣衫褴褛的俘虏垂头丧气地被押解进场。他们来自东方某个不肯完全臣服、最终被碾碎的部族。金银器皿、成捆的皮革、罕见的海外珍贝被陈列出来,引起阵阵惊叹。但仪式的高潮,总是落在“人”的进献上——那些被挑选出的、身份特殊或容貌出众的俘虏。

终于,在最后一批战利品展示过后,人群微微骚动起来。几名女俘被带了上来。她们显然受到了特别的“对待”,洗去了征尘,换上了相对整洁的麻衣,但脸上的惊惶与屈辱无法掩饰。其中一人,格外引人注目。

她身量高挑,即使在惶恐中,脊背也挺得笔直。最令人过目不忘的是她的肤色——并非中原常见的黄白,而是一种光滑的、宛若深夜雨云的深褐色,在阳光下泛着健康而神秘的光泽。她的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眼睛大而明亮,此刻却像受惊的母鹿,盛满了倔强的泪水与无法化解的仇恨。长发如瀑,只用一根粗糙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她是那个被灭部族首领的女儿,名为纯狐,因其肤色与名号,又被称作“玄妻”。

后羿的目光,几乎立刻就被攫住了。他见惯了各式女子,但如此独特、野性、又带着破碎感的美,混合着征服者对被征服者最高象征物的占有欲,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沉寂已久的某种火焰。那不仅是对美色的欣赏,更是胜利者将敌人最珍贵遗产纳入私藏的终极快意。

坐在侧旁的仲康,也抬起了眼。他看到了纯狐的美丽,更看到了她眼中那燃烧的、刻骨的恨意。那恨意如此鲜明,几乎刺痛了他。同是囚徒,他深埋的仇恨是冰冷的、算计的;而她的,是滚烫的、渴望焚毁一切的。他的心微微一动。

高台上,后羿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愉悦:“此女甚异,赐入内庭。” 命令简单直接,纯狐的命运就此注定。她被带离广场,送往那座后羿居住的石堡。

典礼在喧嚣中继续,但很多人的心思,已被那惊鸿一瞥的黑肤女子牵走。仲康注意到,站在后羿身后不远处的寒浞——那个被他暗中留意的少年,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纯狐被带走的方向。寒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仲康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那不是男人对美色的单纯欲望,更像是一种……共鸣?同病相怜?抑或是看到了某种可以利用的珍贵资源?

仪式结束后数日,仲康在宫苑一处偏僻的角落“偶遇”了正在晾晒草药的纯狐。后羿似乎颇为喜爱她,给了她一定的自由,但活动范围仍限于石堡内苑。这是仲康通过内侍安排的会面,极其冒险。

“玄妻。”仲康保持着距离,声音温和。

纯狐转过身,看到仲康的服饰,立刻明白他的身份。她没有行礼,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的恨意并未减少,只是多了一层审视与鄙夷——对她而言,这个屈居于仇人之下、有名无实的夏王,恐怕与那些投降者无异,甚至更可悲。

“我知你恨意滔天,”仲康开门见山,低声道,“后羿灭你宗族,辱你至此。我亦然。他强占我夏室江山,囚我于此,形同傀儡。我们的仇人,是同一个。”

纯狐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嘴角却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声音沙哑却清晰:“所以呢?尊贵的王,您是想让我这亡族之女,为您做点什么吗?像您一样,忍辱负重,等待那不知何年何月的‘时机’?” 她把“王”字咬得很重,充满讽刺。

仲康并不动怒:“仇恨需要力量。单独一人,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撼动后羿分毫。但若有些许火星汇聚……”

“火星?”纯狐打断他,向前逼近一步,身上带着草药苦涩的气息,眼中却燃着火焰,“我的族人都成了灰烬!我的火星,只想烧死他,哪怕和他同归于尽!而你,”她盯着仲康,“你要的是你的江山,你的宝座。我们不一样。”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别再来找我。你的路,太慢了,我看不上。也别想利用我。否则,我不介意在死前,多拉一个垫背的,哪怕是个‘王’。”

说完,她不再看仲康一眼,抱起药筐,转身离去,背影决绝而孤傲。

仲康站在原地,并未感到太多挫败。他本就没指望一次接触就能成功。但纯狐的反应证实了他的判断:这是一朵带刺的毒花,美丽而致命,仇恨让她无所顾忌,但也让她难以掌控。她拒绝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她只遵从自己毁灭的欲望。

然而,就在仲康试图接触纯狐的同时,另一条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的连线,已经在石堡的阴影中悄然接驳。

寒浞凭借过人的机敏和刻意表现的绝对忠诚,很快在后羿的卫队中站稳脚跟,甚至获得了一些出入内苑传递消息的差事。他沉默寡言,做事利落,眼神驯顺,逐渐让人放松警惕。

一次,他为后羿传递口信给内苑的管事,恰好看到纯狐独自一人坐在庭院角落的石井边,望着井水出神,侧脸在夕阳下如同黑玉雕琢,泪痕未干。

寒浞停下脚步,没有立刻离开。他看了她很久,然后,用他们东方部族某种濒临失传的方言,极轻地说了一句:“活着,才能看到仇人的末路。”

纯狐浑身一震,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刺向寒浞。她认出了这个在献俘礼上注视她的少年,也听懂了他的方言。那是一种比中原语言更古老、更直白的音节,勾起了血脉深处的记忆与痛楚。

寒浞没有多言,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没有同情,没有欲望,只有一种同类之间才懂的、冰冷的理解与共谋的暗示。然后,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头转身离去。

纯狐握着井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着寒浞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眼中的泪水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幽深、更加疯狂的光芒。这个后羿身边的少年,或许……和那个优柔的夏王不同。

石堡内苑,暗流开始以新的方式涌动。纯狐这滴落入滚油的“水”,没有平息,反而开始寻找能与之共同沸腾的另一滴。而在宫城深处,仲康收回试探的手,他知道,这朵毒花已有自己的刺,或许,也已找到了自己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