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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室中衰● 第六章 寒浞来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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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蚀带来的震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缓缓扩散,终将触及最边缘的角落。后羿对帝丘的掌控,因羲和官的倒台与胤侯的上任,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非武力的裂痕。尽管胤侯行事谨慎,专注于整顿观星台与修订历法,但他那夏室旧臣的背景,以及仲康力荐的事实,本身就像一根刺,扎在某些人眼中。

后羿的应对直接而高效。他进一步收紧了对宫城外围的掌控,并开始更系统地擢用东夷本族的才俊,填补各个实权位置的缝隙,试图用绝对的忠诚来弥补某些方面能力的不足。然而,征服者匆忙搭建的权力结构,难免混杂泥沙。一些新贵的贪婪与短视,正在基层悄然发酵着怨气。

这一日,帝丘东市口的刑场周围,挤满了麻木而喧嚷的人群。这里正公开处置一批“乱民”——大多是因抗拒后羿部下过度征敛而被罗织罪名抓来的夏地农夫或小贩。监刑的是一位有穷氏的新任“士师”,他醉醺醺地高坐台上,享受着生杀予夺的快意。

“下一个!”士师喷着酒气喊道。

被推上来的,却不像之前的囚徒。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与尘土,几乎看不清面目。唯有一双眼睛,在乱发后闪烁着,那不是恐惧或哀求,而是一种奇异的、狼崽子般的幽光,冰冷地扫过监刑的士师和周围的看客。

“伯明氏遗孽,胆敢窝藏禁器,图谋不轨!按律,腰斩!”士师草草念完罪名。伯明氏,是东方一个曾激烈抵抗后羿征服、最终被屠灭的小部族。

刽子手举起沉重的青铜钺。少年没有挣扎,只是微微昂起头,目光竟越过刽子手,投向了刑场外围那条通往内城的大道。仿佛在期待,又仿佛在嘲弄。

就在钺刃即将落下的一刹那,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威严的呼喝:“住手!”

人群被分开,一队精锐的持戈卫士簇拥着一辆战车疾驰而来。战车上立着的,正是后羿!他今日例行巡城,恰巧路过。

“何事喧哗?”后羿皱眉看着刑场。他不喜欢这种无序的公开处决,容易激起不必要的情绪。

那士师慌忙滚下座位,匍匐在地,结结巴巴地解释。

后羿的目光却越过了他,落在了那个少年囚徒身上。少年也正看着他,眼神中的幽光收敛了些,却依旧没有寻常人面对死亡或权贵的畏缩,反而有一种近乎探究的平静。尤其让后羿注意的是,少年虽然瘦削,但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肌肉线条异常清晰,蕴含着猎豹般的爆发力,站姿即使在枷锁中也带着一种独特的平衡感——那是常年生活在危险与狩猎中才能锤炼出的体态。

“伯明氏的?”后羿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嘈杂的刑场瞬间安静。

少年点了点头,嗓音沙哑却清晰:“是。我叫寒浞。”

“窝藏禁器?何器?”

旁边的士师连忙呈上一把磨损严重、形制古老的石斧,斧身上刻有伯明氏的简化图腾。“在此人栖身的山洞中发现,或为其部族祭祀之物,按令当属禁器……”

后羿接过石斧,掂了掂,不置可否。他征战多年,见过太多被征服部族的“遗物”,这把石斧,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带着悲怆意味的遗存。他重新看向寒浞:“你不怕死?”

寒浞沉默了片刻,道:“怕。但更怕死得毫无意思,像条野狗。”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却像石子投入后羿心湖,“我见过您射日的画像,在部族旧祭坛的残壁上。他们恨您,但也……怕您,敬您。死在您巡城的路上,比死在这个醉鬼手里,有意思点。”

这番话极其大胆,甚至有些冒犯,却奇异地挠中了后羿心中某个地方。那是对他赫赫武功的一种另类承认,夹杂着仇恨与敬畏,比单纯的阿谀更显真实。而且,这少年濒死之际的冷静与近乎算计的言辞,让后羿看到了非同寻常的素质。

后羿一生阅人无数,深知勇夫易得,而这种兼具隐忍、机变与野性的人,才是乱世中最危险的种子,也是最趁手的利器——如果能掌控的话。

“有点意思。”后羿将石斧抛还给士师,“此人,我带走了。伯明氏已灭,一介孤雏,翻不起浪。” 他不再看那磕头如捣蒜的士师,对卫士挥了挥手。

枷锁被打开。寒浞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没有道谢,只是深深看了后羿一眼,然后默默走到战车后面,跟着卫队离开。自始至终,他的脊梁挺得笔直。

消息风一样传回宫城。当仲康在书房听到内侍低声禀报,说后羿从刑场带回来一个伯明氏的少年孤儿,并似乎颇为留意时,他正在翻阅胤侯呈送的第一份星象观测记录。

他的手停在皮卷上,墨迹未干。

“寒浞……”他轻声重复这个名字。伯明氏覆灭的惨状,他有所耳闻。一个从那样的血火地狱中爬出来的孤儿,带着部族最后的烙印,却能被后羿从刑场上亲自救下……

仲康走到窗边,望向宫城东北角,那里是后羿石堡的方向。日蚀之惩,他小胜一场,拔掉了一颗钉子,但也必然引起后羿更深的警觉和弥补措施。这个突然出现的寒浞,就是后羿“弥补”的一部分吗?还是一个……连后羿自己都未必能完全掌控的变数?

他想起老内侍之前传来的零星消息,关于后羿麾下一些新贵将领的骄纵,关于东夷各部族之间隐隐的摩擦。后羿的统治,建立在绝对的武力和他个人的威望之上,但内部绝非铁板一块。这个寒浞,会是一滴落入滚油的水,还是一块投入炉火的冰?

“盯着他。”仲康对身后的阴影处低语,那里似乎有气息微微一动,“不必靠近,只看他做什么,接触什么人。尤其是……他看羿公,还有看这宫城的眼神。”

直觉告诉他,这个沉默跟随在后羿战车后的少年,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映出的,绝不仅仅是感恩或顺从。那里面有一种更寒冷、更炽热、也更危险的东西,一种与他仲康心中深埋的火焰截然不同,却可能同样具有破坏力的能量。

宫城依旧寂静,石堡依然森严。但仲康感到,帝丘上空无形的棋局里,又落下了一颗位置微妙、面目模糊的新棋子。这颗棋子,是属于后羿的杀着,还是……会反噬其主的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