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像一块被肆意泼墨的玄色绸缎,星辰黯淡。突然,一道凄厉的白光撕裂天幕,带着决绝的尾焰,坠向遥远的西方。一颗,两颗……直至成群划过,恍若天帝无声的泪。
夏都,帝丘。
高大的夯土城墙上,一位身着玄色麻衣、皱纹深如沟壑的老巫祝,猛地推开搀扶他的弟子,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垛口,浑浊的双眼圆睁,望着这流星如雨的异象。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最终,用尽全身力气,对身后肃立的几位贵族老臣嘶声道:“天倾西北,星陨如雨……天帝,收回了对夏室的眷顾啊!”话音未落,他已瘫软在地,唯有眼中残留着巨大的恐惧。
与此同时,宏伟的宫室之内,年轻的王——太康,正倚在铺着猛虎皮的矮榻上。他是启的儿子,尊贵的夏后氏血脉,此刻却对窗外的天地异变浑不在意。他手中把玩着一柄新进贡的玉钺,钺身温润,却闪动着冰冷的光泽。
“不过是几颗星子掉下来罢了。”太康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羲和氏(掌管天文的家族)怎么说?可会影响明日孤去西山狩猎?”
老臣伊陟,曾是辅佐夏启的重臣,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悸,躬身道:“王上,星陨非吉兆,恐示警于人间。且今岁东方诸部贡赋不足,有穷氏更是屡召不至,后羿其人,鹰视狼顾,不可不防。此时大规模畋猎,恐耗民力,失民心啊!”
“后羿?”太康嗤笑一声,将玉钺重重放在案上,“不过一介持弓矢的莽夫,仗着先祖射落九日的功绩,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孤乃天下共主,万邦来朝是理所应当!他区区有穷氏,僻处东夷,也配让孤‘防’?”他站起身,走到殿外,仰头看着渐趋平静的夜空,豪情万丈,“先王(启)筚路蓝缕,铸九鼎而定天下,孤继承大统,正要效仿先祖,扬威于四海!一次狩猎,算什么耗民力?孤要让天下人看看,太康之勇武,不输先王!”
他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对功业的渴望,也是对父辈阴影的急于摆脱。他需要一场盛大的、足以载入史册的狩猎,来证明自己绝不仅仅是承袭父荫的君王。
伊陟看着太康年轻而骄矜的背影,又想起老巫祝那绝望的预言,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将更深重的忧虑埋入心底。
遥远的东方,波涛汹涌的东海之滨,一座以巨木和岩石垒成的粗犷城堡矗立在悬崖之上。这里是有穷氏的领地。
城堡最高处,一个身影如山岳般凝立。他须发已斑白,但身躯依旧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翱翔天际的苍鹰。他便是后羿,曾一箭射落九日、拯万民于焦土的英雄后裔。
他也看到了那场流星雨。
与太康的轻蔑不同,他沉默地看了很久。海风带着咸腥气,吹动他兽皮鞣制的衣袍,猎猎作响。
“父亲,”他的儿子,年轻的蒙,走到他身后,“夏都传来消息,太康不理星变之兆,仍准备大举狩猎,且对我不贡之事,已露不满。”
后羿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仿佛蕴含着雷霆:“太康小儿,坐享其成,安知创业之艰,守成之难?”他抬起手,指向西方帝丘的方向,又缓缓收回,握成了拳,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沉迷享乐,视民如草芥,而天下苦夏室久矣!我族世代镇守东夷,抵御风浪海怪,他夏后氏何曾真正视我为手足?”
他的目光投向城堡下方,那里是他的族人,他们在贫瘠的土地上艰难求生,却有着最坚韧的意志和最精湛的弓马技艺。
“先祖能射落暴虐的太阳,”后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难道就不能射落这人间的不公吗?”
蒙感受到父亲话语中那股压抑已久的磅礴力量,心头一震。
后羿最终转身,走向城堡深处,只留下一句在风中飘散的话:“传令下去,各部族首领,明日来见我。”
夜空彻底恢复了沉寂,唯有海潮声阵阵,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而在帝丘,太康已经兴致勃勃地吩咐侍从,为他明日出猎擦拭铠甲,调配车马。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西山林莽中追逐巨兽,万民欢呼的盛大场面。
他并不知道,那场被他忽视的流星雨,不仅带走了天帝的眷顾,也点燃了远方一位迟暮英雄眼中的野火。命运的弓弦,已在无声中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