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的春日，被来自西方的快马踏碎了宁静。
那是一名满身尘土的使者，来自强大的有扈氏部落。他没有携带表示臣服的玉帛，反而在朝堂之上，当着启与满朝文武的面，昂首挺胸，递上了一卷措辞强硬的檄文。竹简展开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夫天下者，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也！昔尧舜禹三圣，皆以禅让得位，公心昭昭，故能德服四海。今启，以子继父，私相授受，视神器如私产，此乃悖逆古制，窃据大位！我有扈氏，世代尊奉圣王之道，绝不承认此僭越之君！自今日起，断绝贡赋，不再朝觐！”
使者声音洪亮，字句如同投石，砸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也砸在每一位大臣的心上。他代表着西方最骁勇善战的部族之一，其领地控扼关中通往中原的咽喉，地位举足轻重。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狂妄！竟敢如此诋毁陛下！”新任司马，那位羌戎首领，勃然大怒，手按刀柄，几乎要当场拔刀。
“有扈氏倚仗地利与兵甲，向来骄横，今日果然发难！”另一位年轻将领附和道，主战之声顿时高涨。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激愤。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面露难色。一位须发皆白、曾辅佐过帝舜的老司徒颤巍巍出列，谨慎开口道：“陛下，有扈氏虽言语无状，然……然其所言‘古制’，亦非全然无理。且其兵强马壮，根深蒂固，若贸然征伐，胜负难料，恐动摇国本啊！不若遣使责问，晓以利害，或可令其悔悟……”
“悔悟？”另一位老臣也接口道，“彼既已发出檄文，便是心意已决。陛下初登大宝，当以稳定为上，或可稍作隐忍，加以安抚……”
主战与主和的声音在殿内激烈碰撞，争论不休。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御座之上，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年轻帝王。
启端坐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节奏稳定。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深邃，仿佛在聆听，又仿佛早已穿透了这喧嚣的争论，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没有去看那慷慨激昂的使者，也没有介入臣子的辩论，只是任由这风暴在自己面前酝酿。
直到争论声渐息，大殿重新归于一种紧张的寂静，启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爱卿，可还记得先帝划分九州，铸就九鼎，为的是什么？”
他并未直接回答征伐与否，而是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群臣一怔。
启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墀，走向殿外。众臣不明所以，纷纷跟随。
他来到那九尊默然矗立的巨鼎之前，停下脚步。阳光洒在斑驳的青铜纹路上，那些象征着秩序与疆域的图案，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
“先帝铸鼎，非为观赏，而是为了‘定分’。”启伸出手，抚摸着鼎身上“雍州”的铭文——那正是有扈氏所在的区域，“划定九州，是定疆域之分；颁布禹贡，是定职责之分；设立官制，是定权责之分。这‘分’既定，便是规矩，便是法度，便是这天下赖以运转的基石！”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广场之上。
“今日，有扈氏非但拒绝履行其‘分’内之贡赋，更悍然质疑朕承继大统之‘名分’！此例一开，若四方诸侯纷纷效仿，各依其‘理’而拒其‘分’，则先帝与朕，以及诸位臣工，多年来苦心建立的秩序，必将荡然无存！九州将再回到部族林立、相互攻伐的旧日！”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身后每一位大臣的脸，无论是主战者，还是主和者，都在他锐利的注视下心神一凛。
“朕非好战！”启的声音斩钉截铁，“然，纲纪不可废！秩序不可乱！今日容忍一个有扈氏，明日就会有十个、百个‘有扈氏’站出来！届时，刀兵之祸，将远超今日一战！”
他不再犹豫，也不再听取任何劝谏。他的意志，在这一刻，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
“传朕诏令：有扈氏悖逆天道，蔑视纲常，罪在不赦！朕将亲率六师，踏平西疆，以正视听！”
诏令如风般传遍阳城，也随着快马，传向了蠢蠢欲动的四方。战争的阴云，瞬间笼罩了刚刚平静不久的九州。
在出征前的深夜，启再次独自立于九鼎之间。他抚摸着冰冷的鼎身，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父亲，您看到了吗？”他对着虚空低语，眼神坚定如铁，“您用德行与规矩建立了这个国家，而现在，儿子要用鲜血与刀剑，来捍卫您和我共同确立的……‘分’。”
风起于青萍之末。有扈氏的打出的旗号，是维护古老的“禅让制”，而启捍卫的，则是新兴的“秩序”与“法度”。这已不仅仅是一场权力之争，更是两种时代理念的第一次正面碰撞，注定将以最残酷的方式，决出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