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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袭黎明●第二章:箕山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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箕山,并非世外桃源。

这里没有阳城日益巍峨的宫墙,没有彻夜不息的灯火,更没有川流不息的谒见者。有的只是几间依山而筑的简陋茅堂,一片被开垦出来种植草药和黍稷的薄田,以及终日缭绕在山腰间、挥之不去的潮湿云雾。然而,这片看似清寂的土地,却承载着九州半数以上的目光,其重量,丝毫不亚于阳城的九鼎。

伯益便住在这里。他依旧穿着粗麻布衣,每日黎明即起,或整理那些堆积如山的记录着山川物产的竹简,或带着弟子入山辨识草木鸟兽。他的面容平和,动作从容,仿佛真已沉醉于这山野之趣,将天下事尽付尘埃。

但追随他来到箕山的,并非只有清风与竹简。

几位在涂山大会上曾对启的即位流露出疑虑的诸侯,以及一些恪守尧舜之道、对当前局面忧心忡忡的老臣,时常“偶然”路过箕山,前来“拜访请教”。他们带来的,不仅是各地的风物特产,更是阳城最新的动向,以及压抑在心底的不满。

“摄政大人!”这一日,来自东南的防风氏首领按捺不住,在茅堂内愤然开口,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启王任命亲信,把持军政,阳城内外,已尽是其心腹爪牙!他尊您为‘摄政’,不过是块遮掩其独揽大权的遮羞布!天下谁不知,帝禹之后,德望最高者,唯您一人!”

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曾是帝舜时代的乐正,也颤巍巍地附和:“是啊,伯益大人。禅让古制,乃圣王之道。启虽为帝禹之子,然即位之序,终究……名不正则言不顺啊!如今诸侯心中不服者甚众,只待您登高一呼!”

茅堂内顿时一片附和之声,群情似乎有些激昂。角落里,伯益最年轻的弟子,名为子契,听得双目放光,拳头紧握,恨不得老师立刻挥师阳城,拨乱反正。

伯益正在用刻刀修补一片被虫蛀蚀的竹简,上面记录着一种东海之滨的咸水植物。他听着众人的话语,手中的刻刀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直到防风氏首领说完,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激动或期盼的脸。

“诸位,”他的声音一如山间的溪流,清冷而平稳,“可知此为何物?”他举起那片正在修补的竹简。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

“此物生于盐碱之地,根茎苦涩,牛羊不食。”伯益自顾自地说道,“然,其籽实榨出的油,却可助燃,其纤维编织的绳索,不畏海水腐蚀。世间万物,有其弊,亦必有其利。”

他放下竹简,目光变得深邃:“启王年轻气盛,行事或显急切。然,他平定四方(意指潜在的反对势力),稳定局势,亦是事实。阳城政令畅通,九州贡赋不绝,民众暂无颠沛流离之苦。此非‘利’乎?”

“可古制……”老乐正急忙道。

“古制是路,不是枷锁。”伯益打断他,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帝禹当年治水,亦未完全遵循旧法,方有疏导之功。如今九州初定,犹如大病初愈之人,最忌猛药与动荡。若因名分之争,再启战端,烽火连天,生灵涂炭,我等追求的‘正道’,又与‘邪道’何异?届时,我等是功臣,还是罪人?”

一番话,如同冷水泼入沸油,茅堂内瞬间安静下来。防风氏首领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下。老乐正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伯益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我所愿者,天下安定,生民乐业。至于由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顿了顿,声音微不可闻,“若他能做到,便让他去做吧。”

然而,年轻的弟子子契却无法理解老师的隐忍。夜晚,他趁着给伯益送药的机会,忍不住诘问:“老师!您常教我们明辨是非,坚守正道!如今启王分明是要断送‘公天下’之传统,行‘家天下’之私欲,您为何……为何退缩不言?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神器沦为一家一姓之私产吗?”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在寂静的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伯益看着眼前这张因理想而涨红的脸庞,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没有斥责,只是接过药碗,那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子契,”他幽幽地道,“你看这箕山的云雾,可能遮住整个九州的天?”

子契一怔,不明其意。

伯益将药一饮而尽,任由那苦涩在喉间蔓延,然后望向阳城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与夜色。

“时候未到……且看着吧。这天下人心的向背,终究不是刀剑和权谋,能够完全左右的。”

他的话语消散在夜风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渺茫的期待。而箕山的夜空,浓云密布,不见星月,正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