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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让黄昏●第十一章:禅让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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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盟会的万丈荣光,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耗尽了老人最后的精力。回到阳城后,大禹便一病不起。曾经能徒步丈量九州的双腿,如今连从榻上坐起都需要侍从搀扶;曾经能号令万民、疏通江河的洪亮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药石的苦涩气息,弥漫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取代了往日朝会的肃穆。

他躺在简朴的卧榻之上,目光常常透过高窗,望向殿外那九尊在阳光下沉默不语的巨鼎。鼎身上斑驳的纹路,仿佛是他一生功业的缩影,也是他此刻心头最沉重的负担。

继承人。

这个他刻意回避,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思虑的问题,如今已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刻。帝国的巨轮已然起航,不能没有掌舵之人。

榻前,心腹重臣悄然肃立。皋陶、伯益、还有几位最核心的部族首领,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朕之时日,无多了。”大禹的声音带着痰音,却依旧保持着清醒,“天下承平未久,根基尚浅。储君之位,关乎社稷存亡,尔等……可有建言?”

一阵沉默。最终,皋陶率先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如金石般冷硬,遵循着最古老的传统:“陛下,依尧舜之制,当择贤者禅让。伯益大人,辅佐陛下平定水土,开发东方,熟知山川万物,德才兼备,天下皆知,乃……”

他的话未说完,一位来自羌戎部落的首领便忍不住插言:“皋陶大人所言固然在理!然,世子启,英武果决,深得军中拥戴,亦能震慑四方!如今九州虽定,然四夷未必全然心服,非雄主不能守此业!”

“荒谬!”另一位老臣反驳,“禅让之制,乃上古圣王之道,岂能因时势而废?若行世袭,何以服天下悠悠众口?岂非视天下为一家之私产?”

争论声在病榻前响起,虽竭力压低,却依旧能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激流暗涌。支持伯益者,多秉持古制,看重其德行与威望;支持启者,则更着眼于现实,看重其能力与军中根基。

大禹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何尝不知伯益之贤?那是与他共同跋涉过千山万水、可以托付生死的挚友与臣子,性情宽厚,学识渊博,能延续他“德治”的理念。但伯益年岁亦不轻,且根基多在文臣与四方部落,能否压得住阳城内日益骄横的年轻贵族?能否在危机时刻,以雷霆手段稳住局势?

而启……他的儿子。他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如同利剑出鞘,锋芒毕露。他拥有掌控局面的魄力,拥有凝聚力量的魅力,这一点,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但这把剑,过于锋利,他担忧这锋芒会割伤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和平,会将他与皋陶、伯益等人苦心建立的“德政”基石摧毁。

“够了。”大禹缓缓睁开眼,争论声戛然而止。他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伯益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倚重,有歉然,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朕意已决。”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遵尧舜古制,禅位于……伯益。”

“陛下!”伯益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惶恐,立刻伏地,“臣德薄能鲜,万万不敢……”

大禹摆了摆手,打断了他:“非你莫属。”他顿了顿,喘息了几下,继续道,“然,国事繁巨,需人辅弼。启,朕之子,年富力强,熟知军政。即日起,命启……主持六卿之政,掌……京畿军事。”

这道命令,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禅位于伯益,是遵循了古老的传统,将王权的“名分”交给了德行昭著者;而让启掌握核心的行政与军权,则是将王权的“实权”留给了自己的血脉。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充满矛盾的平衡,一个无奈的、看似两全其美的安排。

皋陶的眉头深深锁起,他看到了这安排背后潜藏的巨大风险。那羌戎首领眼中则闪过一丝喜色。

当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退去后,大禹独独留下了启。

寝宫内只剩下父子二人,灯花噼啪作响。启跪在榻前,低着头,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大禹伸出手,那只曾经挥动耒耜、指引江河的手,如今枯瘦如柴,布满了老年斑。他费力地握住儿子的手,声音低得几乎只能让启一人听见:

“启儿……天下为公,其路漫漫……朕将此业,交予尔等……汝,当好自为之。”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儿子,仿佛想将这最后的嘱托,刻入他的骨髓。“好自为之”四个字,重若千钧,包含了太多的期许、警示与无法言说的担忧。

启抬起头,看着父亲苍白而疲惫的面容,看着那眼中最后的光芒,喉头哽咽,最终,只是重重地叩首下去,额头顶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没有抬起。

殿外的风,吹动着檐下的铜铃,发出空洞而悠远的回响。一个时代,随着老人最后一声叹息,即将落下帷幕。而一个新的、充满未知与凶险的时代,正随着那叩首在地的年轻身影,悄然拉开了它沉重的大幕。禅让的黄昏,血色与荣光交织,理想与现实碰撞,留下的,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