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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让黄昏●第十章:最后的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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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淮水,奔流不息。转眼间,大禹已是鬓染秋霜,额间那道因常年蹙眉治水而刻下的深痕,如今更像是岁月与忧劳共同雕凿的沟壑。他感到体内那曾经足以劈开龙门山的力量,正如同退潮般悄然流逝。他知道,是时候了,为这个他亲手缔造的庞大王朝,举行最后一次,也是最盛大的一次盟会。

地点,依旧选在涂山。

这里是他事业的起点,也是他权力得到万邦初步承认的地方。如今,他要在这里,为一切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也为未来,埋下最初的伏笔。

消息传出,九州震动。这一次的规模,远非昔日可比。不仅仅是华夏诸侯,东至扶桑,西至流沙,南至苍梧,北至幽陵,所有已知世界的部落、方国,能赶来的首领几乎悉数到场。通往涂山的各条道路上,旌旗遮天蔽日,车马辚辚萧萧,绵延数百里,扬起的尘土经月不散。

涂山下,淮水畔,早已建起巍峨的祭坛和广阔的行营。贡品堆积如山,不仅有中原的粟、稻、丝、帛,更有南海的珍珠,西极的美玉,北地的貂裘,东方的神龟……琳琅满目,光耀夺目,直观地展现着这个新生王朝的富庶与影响力。

大禹立于装饰着玄圭和旌旗的王车之上,缓缓驶入会场。他并未身着过于繁复的冕服,依旧是一身象征水德的玄衣,但那种历经岁月沉淀、手握至高权柄所形成的威严,已无需任何外物衬托,便足以令万马齐喑,令喧嚣的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掠过那些或敬畏、或臣服、或复杂、或探究的面孔。他看到了丹朱和商均,他们被安置在显赫的位置,衣着华贵,神情却带着一种与这鼎盛气象格格不入的疏离与落寞。他看到了皋陶,依旧如磐石般立于文官之首,冷峻的目光审视着秩序。他也看到了伯益,风尘仆仆,似乎刚从远方勘探归来,眼中带着对这场盛大仪式的些许沉思。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紧随王车右侧,那个骑着骏马、身姿挺拔的年轻人身上——他的儿子,启。

今日的启,身着特制的世子礼服,玄衣纁裳,纹饰华美,意气风发。他负责整个大典的仪仗与安保,指挥若定,调度有方。年轻的将领们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绕在他身边,他们的目光追随着启,那是一种对当下权威的敬畏与对未来权力的投资交织在一起的灼热眼神。

大典的核心,是祭祀天地与先祖。当浑厚的钟磬之音响起,表演的不再是古老的《云门》、《大卷》,而是新编的《大夏》之舞。舞者们手持耒耜、模型,重现当年大禹率领万民,疏导江河、平定水患的宏伟场景。乐舞雄浑磅礴,动作刚劲有力,充满了开拓与征服的昂扬气概,与尧舜时代那种温和、祭祀性的乐舞风格迥然不同。

万邦诸侯、使者们看着这前所未有的乐舞,脸上充满了震撼。他们从中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文明的感召,更是一种强大、有序、不可抗拒的力量。

启立于祭坛之下,引领群臣与诸侯行礼。他的声音洪亮,姿态标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与掌控感。在他身上,人们仿佛看到了大禹当年的英姿,却又感受到一种更为锐利、更具进取性的气息。许多敏锐的诸侯已经意识到,这位世子,与他的父亲,是不同类型的统治者。

祭祀之后,是盛大的宴会。酒酣耳热之际,各方首领轮番上前,向大禹敬酒,献上最谦卑的颂词和最珍贵的贡物,誓言永世臣服。大禹一一接受,言辞温和,却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觥筹交错的喧嚣中,一位白发苍苍、来自极西之地某部落的老首领,颤巍巍地举起酒杯,用生硬的华夏语对身旁的同伴感叹道:“老夫年少时,曾随先父朝觐过尧帝、舜帝。那时的盟会,如同家人相聚,虽无此等威仪,却更觉亲切。如今……唉……”

他未尽的话语,被淹没在震耳的欢呼声中。此时,恰逢启代表大禹,向四方诸侯赐酒。他步履从容,目光锐利,所到之处,诸侯无不躬身低首,比面对大禹时,似乎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敬畏。

大禹高坐于主位之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了启身上那日益耀眼的锋芒,看到了年轻一代对启的拥戴,也看到了老臣们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忧虑。他端起酒杯,浅酌一口,那醇厚的酒液,此刻尝来,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沉重。

夕阳的余晖将涂山染成一片壮丽的赤金,淮水粼粼,如同流淌的熔金。万邦的欢呼声浪震天动地,标志着王朝达到了鼎盛的巅峰。然而,在这极致的辉煌之下,大禹却清晰地听到了,那来自历史深处,旧时代禅让制即将崩塌的、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