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的余威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被雨水浸润后更显肥沃的土地,以及万民心中历经考验而愈发坚定的信念。联盟并未因这场天灾而衰颓,反而在帝喾理性而有力的领导下,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韧性与凝聚力。仓廪的储备发挥了作用,水利的兴修减轻了损失,灾后的恢复工作井然有序。
在一个星河格外璀璨的夜晚,帝喾再次登上了那座承载着他无数思考与期望的观星台。与他同行的,只有重与黎。这两位见证了颛顼时代风云,又辅佐他完成“敬授民时”伟业的股肱之臣,此刻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夜风带着雨后青草的清新气息,拂过脸颊。帝喾没有立即说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天穹中那条亘古流淌的银河,扫过那些按照《四分历》推算、位置已然了如指掌的星辰,最终落向脚下这片在夜色中沉睡的、广袤而安宁的大地。
“重,黎,”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而深沉,仿佛在与这天地,也与自己的内心对话,“这些年来,辛苦你们了。”
“臣等不敢。”重与黎微微躬身。
帝喾转过身,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着星辉般的光芒:“去岁大旱,流言四起,言朕之历法触怒上天。彼时,朕心中并非毫无波澜。朕亦曾自问,强以人之智慧,测度天地之机,是否真的是一种僭越?”
黎立刻昂首,语气依旧刚硬如铁:“帝何必多虑!若非帝之历法早有预警,使我等得以提前储粮、兴修水利,去岁之灾,饿殍必以万计!那些巫觋余孽的妄言,不过是败犬之吠!事实证明,帝之路,才是正道!”
帝喾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更显沉稳的重:“重,你素来思虑深远,你以为呢?”
重沉吟片刻,缓缓道:“黎将军所言,是结果,是力证。然臣所思者,在于其理。”他抬起手,指向星空,“颛顼帝绝地天通,其精义在于 ‘人神不扰,各得其序’ 。乃是划清界限,使人间之事,归于人道,不再受虚妄神意之掣肘。此乃立国之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崇敬:“而帝您,承此基业,更进一步。您并非要打破界限,去亵渎上天,而是以无比的敬畏之心,去 ‘敬天而知民,授时以富民’ !您所做的一切,观测、计算、制历,并非为了掌控天,而是为了理解天,进而更好地服务于地上的万民。”
帝喾的眼中露出了深切的赞同与欣慰。重完全理解了他的初衷。
“说得透彻。”帝喾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明澈,“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顺应其道,方为至德。”他重复着这个在制定历法过程中逐渐明晰的信念。
“这‘常’,便是星辰轨迹,便是四时轮回,便是那‘四分’之数。它冰冷,它精确,它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祭祀的丰俭,祷词的哀荣,都无法改变它分毫。”
他向前走了几步,手扶在冰凉的栏杆上,俯瞰着帝都依稀的灯火:“朕所要的,不是让万民匍匐在不可知的天威之下,瑟瑟发抖,用牺牲和恐惧去换取渺茫的恩赐。朕要的,是让他们能够抬起头,认识这片星空,理解脚下的节律,从而在这天地之间,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繁衍不息的确定之路。”
“历法,便是这条路的路标。”他的语气变得无比坚定,“它告诉人们,何时播种希望,何时耕耘汗水,何时收获果实,何时休养生息。它赋予劳作以意义,赋予生活以节奏,赋予未来以预期。这,才是对天地最大的敬畏,才是对生命最深的慈悲。”
黎听得心潮澎湃,重重抱拳:“帝之所为,开万世之太平!黎,心悦诚服!”
重则深深一揖,眼中满是敬仰:“帝以智慧,将颛顼帝确立的政治秩序,化为了滋养万民的自然秩序。此乃继往开来之功,泽被苍生之德。”
帝喾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久违的、释然而又充满成就感的笑容。这笑容里,包含了所有观测的艰辛、计算的繁复、质疑的压力,以及最终穿透迷雾、得见光明的豁达。
“朕非生而知之者,只是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他谦逊而又真诚地说,“这天地间还有无数的奥秘,等待后人去探寻。朕只希望,这部历法,这种‘敬天知民’的精神,能如同这漫天星斗,永远指引着我华夏子孙前行的方向。”
星空之下,三位缔造了一个时代的巨人,身影仿佛与这永恒的宇宙融为了一体。帝喾的智慧,不在于他征服了自然,而在于他深刻地理解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将天的法则,化为了人的福祉。
他所点亮的,不仅是一部精准的历法,更是一盏理性的明灯,照亮了华夏文明从蒙昧走向开化,从畏惧自然走向顺应自然、进而谋求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伟大征程。这智慧,穿越数千年的时光,至今仍在我们的血脉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