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日影的偏移与星辰的流转中悄然滑过。来自四方观测点的竹简,如同归巢的鸟儿,源源不断地送入帝都,在观星台旁专设的“历室”中堆积如山。室内,弥漫着竹木和墨汁的气息,更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
帝喾给予了绝对的信任与支持,但最终的突破,需要的是超越常人的耐心、智慧以及对数据背后规律的洞察力。这个重任,落在了羲仲、和叔以及他们精选出的几位最杰出的弟子身上。羲光也已从西方归来,带着一身风尘和满腹的实测数据,加入了这场最终的“战役”。
工作繁重得令人窒息。他们需要将帝都主表数年如一日的影长记录,与四方使者在不同纬度测得的日影数据进行比对、校正;需要将各地报告的“大火星”见、伏时间,黎明黄昏时其他标志星辰的位置,进行反复的核算;需要将纷繁复杂的物候记录——某地桃花初绽、某处蝉始鸣、某地鸿雁南飞——与对应的天象、气温变化进行关联分析。
竹简摊满了巨大的石案,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数字、符号和简短的备注。算筹(当时用于计算的小木棍)被频繁地使用,不同的颜色和摆放位置代表不同的含义。室内时常只有竹简翻动和算筹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运算者低声的喃喃自语。
挑战层出不穷。
有的数据彼此矛盾,需要判断是观测误差,还是地域特性的真实反映。
有的规律初现端倪,但纳入更多数据后,又出现偏差,仿佛天地在故意与他们捉迷藏。
最关键的问题,始终围绕着“年”的长度。仅凭圭表影长确定“二至点”(冬至、夏至),可以粗略定出一年的天数,但想要精确到能够长期指导农时、不产生季节漂移,就必须找到更细微的周期。
一日深夜,历室内灯火通明。羲仲与和叔正为一段连续三年的日影数据争论不休。数据显示,每年冬至点的间隔,并非恰好是整数天,似乎总多出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差异年复一年地累积,几年后便会使得根据旧历推算的节气与实际情况产生明显的错位。
“必须找到一个更长的周期,能够容纳这多出来的部分!”羲仲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
“周期……更长的周期……”和叔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算筹,将它们分成不同的小堆,又合并,再分开。他盯着那些代表剩余天数的算筹,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核算星辰数据的羲光,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他拿起几片记录着多年“大火星”运行周期的简牍,走到两位长辈面前。
“叔父,和叔,”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们看大火星的周期,似乎也与太阳运行一样,并非整数。我将多年数据累加,发现若以四年为一个单元来看,其偏差最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太阳的周期,是否也可以……用四年,或者四年的倍数来考量?”
“四年?”羲仲与和叔同时一怔。这个思路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忽然推开了一扇未曾注意的窗户。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将过去八年、十二年、乃至更长时间的日影、星辰数据全部翻出,以四年为基数进行重新核算。算筹在石案上飞快地移动、组合,代表整数天的黑色算筹,与代表零头天的红色算筹,被反复排列。
时间在紧张的运算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
突然,和叔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死死盯着面前一组刚刚完成的、跨越了十九个年头的算筹组合。在那组复杂的排列中,红色算筹所代表的零头天数,在十九年的周期末尾,几乎被完美地“消化”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找到了……是……是四分!”
羲仲和羲光立刻围拢过来。只见算筹清晰地表明,若将一年的长度定为 365天,那么每年会多出大约 四分之一天。这个零头在一年、两年内微不足道,但四年就会累积成一天。因此,每过四年,就需要增加一天,即设置一个“闰日”(后世闰年的雏形),才能使历法与太阳运行重新对齐。而更长的周期,如十九年,则可以更精确地安排闰月,使得月份与季节保持稳定!
一年365又1/4日!
这个数字,如同一声惊雷,在历室中炸响。它如此简洁,却又如此深刻地揭示了太阳运行的核心秘密!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偏差,在引入这个“四分”概念后,都变得顺理成章,迎刃而解!
狂喜瞬间淹没了疲惫。羲仲老泪纵横,和叔仰天大笑,羲光与弟子们激动地互相拍打着肩膀。他们知道,他们抓住了一个永恒的法则。
基于这一核心发现,他们迅速构建起了新的历法框架——《四分历》 的雏形。它精确划分了四季,确定了二十四节气(虽然名称和细节可能尚未完全与后世相同,但其核心思想已然确立),并制定了置闰的法则,使得历法既能反映月相变化(用于纪日),又能严格遵循太阳周年视运动(用于定农时)。
当帝喾接到这份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历法草案时,他沉默了许久。他抚摸着竹简上那些看似枯燥的数字和条文,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日月精华与天地律动。
“善!”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大善!此历一成,我华夏子孙,自此可顺天应时,掌握自己的命运矣!”
他走到窗边,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仿佛在向整个宇宙宣告:
“自今日起,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皆有法可依!此历,当名曰——《颛顼历》,以彰吾叔奠定秩序之功,亦昭示我辈探索天道之志!”
《四分历》(或曰《颛顼历》)的诞生,是华夏文明史上的一座不朽丰碑。它标志着先民们从被动依赖自然,转向主动认识并顺应自然规律的伟大飞跃。帝喾的时代,也因此而被永远铭刻在了人类探索时间与宇宙的史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