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的迷雾,终化作遮天蔽日的战云。九黎之族,在其首领蚩尤的驱动下,如同决堤的熔岩,携着金属的寒光与山林的野性,正式踏入了炎帝神农氏世代经营的土地。他们不再满足于边境的袭扰,其兵锋所向,直指炎帝部落的核心腹地。
第一节:仁者的抉择
炎帝姜榆罔立于土垒之上,遥望东方卷起的尘烟。他身形清癯,面容带着常年躬耕的风霜与慈和,手中紧握着一束饱满的嘉禾,仿佛那是他力量的源泉。族人们聚集在他身后,目光中交织着恐惧与期待。
“首领,蚩尤来势凶猛,据闻其族能吞沙吐石,刀枪不入!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有部落酋长声音颤抖地询问。
炎帝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脚下片片整齐的粟田,那是他毕生心血的象征,是“斫木为耜,揉木为耒”所换来的生机。他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蚩尤虽悍,亦是人族,岂无沟通之理?我欲先遣使者,陈说利害,或以谷物、陶器易其和平。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免去刀兵之灾,方为上策。”
他终究是尝遍百草、教民稼穑的仁君,内心深处,仍怀着一丝以德化人的希望。使者带着丰厚的礼物与和平的愿望出发了,带回来的,却是被斩断的旌旗与使者血淋淋的耳朵,以及蚩尤狂妄的口信:“神农氏软弱,只配与泥土为伍!这万里沃野,当由我九黎勇士主宰!”
最后的和平幻想,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炎帝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传令各部,集结所有能执干戈的男子,保卫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田地!”
第二节:阪泉之殇
战场,选在了炎帝势力边缘的阪泉之野。这里地势开阔,本是举行部落会盟、交易货物的和平之地,如今却要沐浴鲜血。
炎帝的大军,多以农人组成,他们手持磨利的石斧、木矛,背负着竹木制作的简陋盾牌。他们的阵型,带着耕作时的秩序,却缺乏战场上的杀伐之气。旗帜之上,绘着稻穗与耒耜的图腾,象征着生生不息的农耕文明。
而当蚩尤的九黎联军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炎帝部落的战士,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片移动的金属丛林!前排的战士,头戴狰狞的青铜面具,额头铸有兽角,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这便是“铜头铁额”传闻的由来。他们手中的兵器,是清一色的青铜戈、矛、钺,长度、规格统一,挥舞间带着死亡的风声。他们的甲胄,虽不如后世精良,却是用硬皮镶嵌青铜片制成,远超炎帝军身上的麻布与兽皮。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的气势。九黎战士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嚎叫,眼神中充满了对杀戮的渴望,他们的图腾旗帜上,绘制着夔龙、饕餮等凶兽,散发着原始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咚!咚!咚!”战鼓敲响,并非炎帝军中惯用的皮鼓,而是某种金属与硬木撞击的沉闷巨响,震得人心头发慌。
战斗伊始,便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
炎帝军的石斧砍在九黎战士的青铜甲胄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甚至崩出口子。而九黎的青铜戈矛,却能轻易地刺穿简陋的木盾,撕裂麻布衣裳,带出一蓬蓬温热的鲜血。金属与骨骼碰撞的碎裂声,取代了战场上一切的呐喊。
炎帝亲自督战,他看到自己的勇士们如同被收割的粟米般成片倒下,他们临死前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恐惧——为何世代使用的武器,在敌人面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他看到蚩尤在乱军中如同魔神,所向披靡,其兄弟八十余人(或云七十二),各显凶悍,如虎入羊群,将炎帝军的阵型冲击得七零八落。
“撤退!向轩辕氏的方向撤退!”炎帝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痛楚与无奈。他知道,败局已定,再战下去,只是无谓的牺牲。他必须为部落保留最后的火种。
第三节:屈辱的求援
残阳如血,将阪泉之野染得一片凄厉。战场上,倒伏着无数炎帝部落的勇士,他们的鲜血浸透了这片曾经和平的土地,折断的耒耜与破碎的陶片混杂在尸体之间,诉说着一个文明在暴力面前的脆弱。
炎帝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向西溃退。他的冠冕歪斜,衣袍染尘,昔日温和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刻骨的疲惫与屈辱。他回头望去,仿佛还能听到族人的惨嚎,看到那片被敌人铁蹄践踏的、曾经孕育了无数嘉禾的沃野。
在一处临时歇脚的山谷,他召来了最信任的使者,将自己的信物——一柄传承自神农氏的、用于尝百草的玉耜——交到对方手中。
“去,”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中艰难地挤出,“去有熊氏之地,见轩辕氏。告诉他……告诉他我神农氏……败了。”他顿了顿,巨大的耻辱感让他几乎难以启齿,但为了部落的存续,他必须说下去。
“告诉他,蚩尤非一人一族之敌,其志在吞并天下!其兵锋之利,非石木可挡。若我炎帝部族覆灭,下一个,便是他轩辕氏!请他……念在同盟之谊,苍生之念,速发援兵!”
使者紧紧握住那柄温润却沉重的玉耜,跪地重重叩首,翻身上马,带着部落最后的希望,向着黄帝轩辕氏所在的西方,绝尘而去。
炎帝独自立于苍茫的暮色中,晚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神农氏独尊天下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未来的命运,系于那个更为年轻、也更具雄才的盟友身上。而“蚩尤”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血腥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所有幸存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