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氏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制嫁娶以正人伦之序。自此,华夏诸部如星火汇聚,联盟日益壮大,聚落阡陌相连,人丁兴旺,孩童的嬉笑声终日回荡在河畔林间。文明的秩序,如同一张日益细密的网,将散落的族群紧密联结。
然而,秩序与繁荣之下,一个最原始、也最残酷的阴影,始终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每个部落之上——饥饿。
渔猎与采集,依然是维系这庞大人口的命脉。男人们追逐着兽群,在广袤的山林间搏命;女人们挎着藤篮,在熟悉的领地上寻觅着根茎与浆果。伏羲氏的八卦能推演天时,告知他们风雨将至,却无法在猎物匿迹、草木凋零时,变出果腹之物。
这一年,危机来得格外凶猛。
去岁冬季异常漫长且寒冷,冻死了大量野兽幼崽。待到春日迟迟,本该是万物复苏、狩猎的黄金时节,部落的猎手们却屡屡空手而归。森林,仿佛一夜之间变得空旷而死寂。
与此同时,一场罕见的虫灾席卷了往年浆果最丰茂的山谷。那些赖以度过青黄不接时刻的野果,尚未成熟便被啃食殆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
饥饿,如同无声的瘟疫,迅速在各大聚落蔓延。
神农,一位正值盛年的部落首领,此刻正站立在自己聚落的边缘。他身形不算最高大,却自有一股沉稳如山的气质,他的眼神清澈而坚毅,眉宇间常带着一种对万物深切的关怀。他是伏羲精神的继承者,不仅通晓卦象,更将那份对族人的责任深深镌刻于心。
他望着眼前的景象,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昔日充满活力的聚落,如今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篝火旁,不再有欢声笑语,只有蜷缩着、以节省体力的人们。孩子们的肋骨清晰可见,大大的眼睛因饥饿而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本能的渴求。他们不再追逐嬉戏,只是安静地靠在母亲怀里,连哭泣都显得有气无力。老人们躺在树巢或茅屋中,气息微弱,他们的身体最先被饥饿击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寂静,偶尔被几声因吞食了难以消化的树皮而引起的痛苦呻吟打断。
不远处,传来女人们低低的啜泣声。她们刚刚埋葬了一个因误食了有毒草根而夭折的幼儿。这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在极度的饥饿面前,理智的堤坝是如此脆弱,人们会本能地去尝试任何可能蕴含能量的东西,哪怕代价是生命。
“首领……河对岸的‘有熊氏’部落,为争夺一片野兔栖息的草甸,与我们的人发生了冲突,伤了三个……” 一个面黄肌瘦的猎人前来禀报,声音沙哑。
神农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早已预料到。当生存资源极度匮乏时,伏羲氏所倡导的秩序与和谐,便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部落间的摩擦正在加剧,古老的盟约在空瘪的胃囊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他走到聚落中央,那里曾是他教导族人认识八卦、举行庄严婚礼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近熄灭的篝火和一群眼神麻木的族人。他们看着他,眼中不再有对智慧的渴求,只剩下对食物的、最原始的祈求。
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挣扎着爬到他的脚边,举起怀中因营养不良而哭声微弱的婴儿,枯槁的脸上泪水纵横:“首领……求求您……给孩子一条活路吧……”
那微弱的哭声,像一把最锋利的石刀,刺穿了神农的心脏。
他仰起头,望向天空。伏羲氏所画的八卦,能解释天地运行的至理,却无法解答这最迫切的生存难题。星辰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行,日月依旧交替升落,天道恒常,为何人道的生存,却要如此仰赖自然的鼻息,充满了如此多的不确定与残酷?
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与责任感,在他胸中翻腾、燃烧。他不能再仅仅做一个解释世界的智者,他必须成为一个改变世界的行动者!
他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弯下腰,扶起那位母亲。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饥饿的面孔,声音不高,却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神农在此立誓——”
“终我一生,必为我族寻得一条永绝饥馑之路!”
“纵使踏遍千山,尝尽万木,身化尘土,亦九死未悔!”
誓言在死寂的聚落中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族人们抬起迷茫的眼睛,看着他们的首领。他们不知道他将如何做到,但那眼神中的坚定与牺牲的意志,如同一颗火种,重新点燃了他们内心深处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
神农的目光,越过痛苦的族人,投向了远方那看似无情,却又孕育了无数生命的大地。
希望,或许就隐藏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之中。他必须去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