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带回的“天火”,如同在部落漫长而灰暗的岁月中,投下了一颗光芒万丈的太阳。它迅速成为了整个聚落跳动的心脏,一切生活都围绕着这团神圣的火焰重新组织起来。
夜晚,不再是恐惧的代名词。巨大的篝火在聚落中央的空地上熊熊燃烧,驱散了黑暗与寒冷,将人们的脸庞映照成温暖的古铜色。族人们不再早早蜷缩进冰冷的树巢,而是聚集在火堆旁,男人们打磨着工具,女人们缝制着兽皮,孩子们在光影中追逐嬉戏,空气中第一次响起了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声。
火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老人和孩童不再因寒气而瑟瑟发抖。更重要的是,熟食彻底改变了人们的饮食。肉类在火焰的炙烤下变得香气四溢,易于咀嚼和消化;一些原本苦涩难咽的根茎,经过烘烤或投入沸水中烹煮,也变得柔软可口。因生食引发的腹痛疾病大为减少,族人们的体魄似乎也在悄然变得更强健。
火焰,甚至还是忠诚的守护者。它在黑夜中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限,那些习惯于在夜间潜行靠近的野兽,畏惧这跳跃的光明与灼热的气息,只敢在远处的黑暗中徘徊低吼,不敢越雷池一步。
燧,这位带来火焰的年轻人,自然被族人奉若神明。他们对他充满了感激与敬畏,将最好的食物、最温暖的兽皮献给他。守护火种,成了部落最神圣、最重要的职责。族人轮流值守,日夜不息,不断地向火堆添加耐烧的粗大木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脆弱而珍贵的生命线。他们甚至在火堆上方搭建了一个简陋的茅草棚,以防突如其来的小雨。
然而,这借来的光明,其根基是如此脆弱。
变故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黄昏。天空再次阴沉下来,但这一次,不是短暂的雷暴,而是连绵不绝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滂沱大雨。雨水如瀑布般倾泻,狂风卷着雨幕,横扫整个森林。
值守的族人拼命往火堆里添加最大的木柴,试图用火焰的内在热量对抗雨水。茅草棚在狂风下岌岌可危,雨水从四面八方扑向火焰。火焰在雨水的攻击下剧烈地挣扎、缩小,发出“滋滋”的哀鸣,浓烟代替了明亮的火舌。
所有族人都被惊动了,他们不顾风雨,围拢在火堆旁,用身体、用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试图为火焰遮挡风雨。燧冲在最前面,他的头发和兽皮瞬间湿透,但他浑然不觉,徒手将那些被雨水浸湿的木柴扒开,试图找出深处仍在燃烧的火炭。
可是,雨太大了。仿佛整个天河决堤,无情地浇灌下来。
在无数道绝望目光的注视下,火焰的光芒越来越微弱,范围越来越小。最后,在一阵更猛烈的狂风骤雨中,最后一点挣扎的火星,发出一声细微的“呲”声,彻底熄灭,化作一缕不甘的青烟,迅速消散在雨幕里。
黑暗,失去了火焰的抵御,瞬间吞噬了一切。
寒冷,重新占据了每一寸空气。
寂静中,只剩下风雨的咆哮和人们粗重的喘息。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压抑的哭泣,如同引信,点燃了弥漫的绝望。
“火……火神抛弃我们了!”
“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了火,我们怎么办……”
有人将目光投向了燧,那目光中不再是崇敬,而是复杂难言的埋怨、质疑,甚至是一丝恐惧。
“燧,是你……是你触怒了火神,它才收回了恩赐吗?” 一个声音颤抖着问出。
沉重的压力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浇在燧的头顶,渗入他的骨髓。他看着那一堆漆黑的、再无生气的灰烬,看着族人们重新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脸,听着那熟悉的孩子因寒冷而起的咳嗽声。
他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但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陷入崩溃。失败的冰冷,反而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内心深处一直潜藏的不安。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漆黑的天空,扫过哭泣的族人,最终落在那堆死寂的灰烬上。他的眼神,在最初的痛苦和茫然之后,逐渐凝聚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依赖天赐,终是镜花水月。将族群的命运寄托于偶然的雷电和小心翼翼的守护,是何等的脆弱与可笑!
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念,如同在绝望的废墟中破土而出的幼苗,顽强地在他心中生根:
“不,火,不该是乞求来的恩赐……”
“它就在这里,在这天地之间,在这些草木之中!它等待着,不是等待雷霆的召唤,而是等待一双……能将它‘唤醒’的手!”
他没有回应那些质疑,只是默默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堆灰烬,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树巢。他的背影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孤独,却又挺直如松。
他知道,他必须找到那条路。
那条不靠天,不靠地,只靠人族自身的力量与智慧,就能让光明永驻的路。
族人的抱怨和哭泣还在身后,但燧的耳中,只剩下自己心脏有力的搏动声,以及那个在脑海中越来越响亮的、指引前路的声音:
自己造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