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巢氏”教会万民构木为巢,岁月已不知流转几度春秋。巨木的臂弯之间,一座座悬空的村落星罗棋布,藤梯相连,人声交织。盘古大神开辟的天地,终于为他的子孙提供了一个能安然入眠的屏障,猛兽的咆哮被隔绝在树下,化作了遥远的、不再令人心惊胆战的背景音。
然而,安全,并不意味着安逸。
当白昼的最后一丝余光被远山吞没,无边的黑暗便如同厚重的幕布,轰然笼罩整个森林。树巢之中,没有光。只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的、清冷如霜的月光,或是偶尔划破天际、转瞬即逝的闪电,才能短暂地刺破这令人窒息的墨色。
寒冷,是黑夜的孪生兄弟。尤其在漫长的冬季,北风如刀,呼啸着穿过枝桠,即便躲在以茅草厚厚覆盖的巢内,族人们也只能紧紧挤靠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艰难抵御。孩子们的嘴唇冻得发紫,老人浑浊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每一次寒潮过后,总有几个虚弱的身影再也无法醒来。
比黑暗与寒冷更磨人的,是食物。
他们依旧遵循着最古老的方式:生食。狩猎得来的兽肉,带着淋漓的鲜血和腥膻,被石刀分割,直接送入腹中;采集的野果根茎,有时甜美,有时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涩麻,甚至潜伏着未知的毒素。
燧,一个有巢氏部落中的年轻人,此刻正坐在自己树巢的入口,望着下方被黑暗吞噬的世界。他继承了先祖观察入微的眼睛,却比旁人更多了一份沉静的心思。他的手中,握着一块冰冷的、傍晚时分分到的生肉,肉质粗韧,血腥味直冲鼻腔。
他身边,一个年幼的族人正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白日里他误食了某种腐烂的果子,此刻正承受着腹如刀绞的折磨。不远处,一位咳嗽了整夜的老者,气息愈发微弱。
燧的目光扫过蜷缩在巢内、在寒冷与不适中辗转的族人,最终落回手中那块冰冷的生肉上。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的心。
有巢氏先祖的伟大创造,让他们得以生存。可这样的生存,仅仅是免于被猛兽撕碎。黑暗剥夺了白昼之外一半的光阴,寒冷侵蚀着身体的活力,而生食,则像一把悬在头顶的、无形的利刃,时刻带来疾病与死亡。
“我们躲过了利爪与尖牙……” 燧在心中无声地呐喊,“难道就要永远屈服于这黑暗、这寒冷、这腹中的痛苦吗?”
他抬起头,望向夜空。星河璀璨,那是盘古大神须发所化的壮丽景象,它们永恒地悬在那里,沉默地照耀着,却无法给这片树巢带来一丝温暖,一点光明。
长夜漫漫,寒食凄凄。
安全树巢之下的生活,仿佛陷入了一个新的、无形的囚笼。族人们习惯了在黑暗中蜷缩,在寒冷中颤抖,在生食带来的病痛中麻木地忍耐。他们拥有了“家”,却依旧活在自然的淫威之下,被动地承受着一切。
燧紧紧攥住了那块冰冷的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渴望,在他心中燃烧起来——
他渴望光,能撕裂这永恒黑夜的光。
他渴望热,能驱散这刺骨寒冷的热。
他渴望一种力量,一种能改变这冰冷、粗粝、充满痛苦的生存方式的力量。
这渴望如同黑暗中第一颗等待破晓的星辰,虽微弱,却固执地亮着,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人类的、伟大的变革,正在这沉静的青年心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