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的嘲讽像冰冷的雨水,泼在有巢和他的三个追随者身上。除了他,只有三个人愿意相信这个“疯狂”的念头:沉默寡言但手脚麻利的阿藜,好奇心旺盛的少年芒,以及石的弟弟,眼神中燃烧着为兄复仇般决心的阿虎。
“他们不去,我们去!” 阿虎梗着脖子,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我哥不能白死!”
有巢看着眼前这三张年轻却坚定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被孤立的寒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四人拿起石刀、石斧,毅然走出了洞穴,将身后的怀疑与议论隔绝。
他们选择了聚居地边缘一片茂密的树林。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鸟鸣声声,仿佛在欢迎,又像是在审视这群不速之客。
“看!那里!” 芒兴奋地指着一棵不算太高,枝杈却很多的大树,“枝杈多,好爬,也容易搭东西!”
那是少年人直觉的选择,追求的是便捷与容易。有巢仰头看了看,也觉得有理。他们没有经验,从低处、简单处开始尝试,似乎是明智之举。
最初的热情是高涨的。他们用石斧砍下手臂粗细的树枝,拾取地上掉落的枯枝,抱着它们,笨拙而艰难地爬上选定的树杈。树杈离地不过一丈多高,摇晃着承载着他们的重量,发出“嘎吱”的声响,令人心惊。
“来,像这样,横着放!” 有巢回忆着鸟巢的结构,指挥着。他们将几根较长的树枝平行架在几根分叉的主枝上,形成了一个简陋的平台。
然而,困难接踵而至。树枝表面粗糙不平,圆滚滚的,根本无法稳定地贴合在一起。他们试图用柔韧的藤蔓将它们捆绑固定,但石刀粗糙,无法轻易砍断足够坚韧的长藤。好不容易找来一些,捆绑的技术也生涩无比,不是绑不紧,就是容易滑脱。
第一个“巢”的基底,看起来就像一堆胡乱堆叠的柴火,松散而脆弱。阿虎性子急,试着踩上去,想试试是否牢固。
“咔嚓!”
一根主要承重的树枝骤然断裂!阿虎惊呼一声,整个人从树上摔了下来,重重砸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幸亏高度不高,他只是扭伤了脚踝,但疼痛和惊吓让他脸色煞白。
失败的阴影,如同林间突然降临的暮色,笼罩了四人。
他们没有放弃。有巢沉默地帮阿虎处理了伤势,然后再次爬上树。他们吸取教训,选择了更粗的枝干作为主梁,更加小心地捆绑。这一次,平台似乎稳固了一些。他们甚至尝试着将一些带着宽大树叶的枝条铺在顶上,象征性地遮一遮。
连续几日的劳作,他们筋疲力尽,手上满是划伤和血泡。一个看起来勉强像样的、离地约一丈半的“巢”终于出现在了树上。它歪歪扭扭,四处漏风,但毕竟是他们心血的结晶。
四人围在树下,仰头看着他们的“杰作”,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希冀。阿虎甚至拄着木棍,咧嘴笑了。
“今晚,我睡上面!” 他嚷嚷着,想要证明什么。
然而,老天爷似乎存心要给他们最残酷的考验。就在这天傍晚,山林间毫无预兆地刮起了一阵大风。这不是寻常的微风,而是带着呼啸,卷着尘土和落叶的强风。
树,开始剧烈地摇晃。
树上的那个“巢”,在风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那些勉强捆绑的藤蔓在巨大的应力下开始松动、崩解!一根树枝被甩脱,从空中落下,砸在阿藜脚边。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不……不!” 芒绝望地喊着。
在四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他们辛苦了数日的成果,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拆解的积木,在短短几次呼吸之间,彻底分崩离析!所有的树枝、藤蔓、树叶哗啦啦地散落下来,堆在树下,如同一座宣告失败的、耻辱的废墟。
风,还在呼啸,吹得他们衣衫猎猎作响,却吹不散那刻骨的冰冷。
阿虎猛地将手中的木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眼圈通红。芒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连最沉稳的阿藜,也颓然地靠在了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失败的苦涩,比族人的嘲讽更甚百倍,如同毒液般侵蚀着他们的信心。
有巢没有动。他像一尊石雕,站在那堆废墟前,任由狂风拉扯他的头发。巨大的挫败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怀疑自己,怀疑那个在雨中诞生的念头,是否真的只是一个可笑的幻觉。
夜深了,风渐渐停了。月光惨白,照在林间空地和那堆散乱的树枝上。阿虎他们已经带着彻底的失望和疲惫,默默返回了洞穴。只有有巢,依旧固执地留在那里。
他坐在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仰望着夜空。星河流转,沉默而浩瀚,一如盘古开辟之初。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更高处,那些在夜风中稳稳摇曳的、真正的鸟巢。
它们为什么能安然无恙?
一股不甘的火焰,在他近乎绝望的心底重新燃起。他站起身,不顾疲惫,再次攀爬上一棵靠近鸟巢的大树,借着清冷的月光,近乎贪婪地、一寸一寸地审视着那个精巧的结构。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了。
他看到了枝条之间不仅仅是堆放,更是紧密的“编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一个牢固的整体。
他看到了鸟巢基底选择的,是树干与主枝连接最粗壮、最稳固的“三角区”,而非细弱的末端枝杈。
他看到了它们使用的材料,不仅仅是枯枝,还有带有韧性的新鲜细枝和草茎,它们更容易弯曲和固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失败,不是因为想法错误,而是因为他们只模仿了皮毛,而未得其神髓!他们用死亡的材料,搭建在脆弱的基础上,用笨拙的方法,去构筑一个需要精妙力学结构的居所。
有巢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的迷茫被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他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做。这不是结束,这仅仅是真正开始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