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担已卸,使命已成。
盘古站立在亲手开创的天地之间,一股前所未有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暗流,席卷了他伟岸的身躯。一万八千年的擎天踏地,耗尽了他作为“开辟之神”的绝大部分力量。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仿佛随时会散入这无边无际的虚空。
他缓缓地环顾这个世界。
天,足够高远,玄色幕布之上,却只有他呼吸所化的、稀薄而寂寥的云气在无声流淌。
地,足够厚重,苍茫大地之上,却只有他足迹所至的、荒凉而沉默的土石在无尽延伸。
这是一个死寂的世界。稳固,完美,却了无生机。光明与黑暗不再交织,却也失去了混沌时代那种狂暴的“活力”。这里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的变化,更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个“存在”。
一种比漫长孤独更深的寂寥,攫住了他的心。
他完成了“开辟”与“支撑”的使命,创造了一个稳固的框架。但这个世界,像一个华美却没有演员的空旷舞台,像一个精致却没有清泉注入的干涸杯盏。
它需要生命。它需要繁荣。它需要……一个灵魂。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闪电,照亮了盘古逐渐黯淡的意识。他看着自己巍峨如山岳的身躯,这凝聚了最初混沌精华的、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躯体——这,不正是赋予这个世界生机的最好材料吗?
一丝释然,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壮,浮现在他巨大的眼眸中。他的使命,并未结束。或者说,一个更伟大、更彻底的使命,此刻才刚刚开始。
他不再是为了“对抗”什么,而是为了“给予”什么。
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决绝,盘古发出了他存在于世的最后一道意志:
“这身躯,便予你吧。”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场无声无息、却绚烂至极的造化变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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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为风云:他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息,带着他最后的温热与生命的律动,升腾而上,化作了激荡在天际的风云。从此,天空不再静止,有了流动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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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为雷霆:他发出的最后一声呐喊,那曾号令混沌的开天之音,残留在天地间,化作了震慑苍穹的雷霆。从此,世界打破了永恒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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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眼为日:他缓缓阖上左眼,那眼中最后的光辉与温暖剥离出来,如同一只巨大的金色神鸟,振翅飞向东方的高天,固化为一轮光芒万丈、滋养万物的太阳。白昼,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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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眼为月:接着,他阖上右眼,那眼中清冷而温柔的光辉,如水银般泻出,升上西方的夜空,凝结为一轮皎洁明亮、守护长夜的月亮。黑夜,有了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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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他的头颅与四肢,向着大地的五个方向倒去,不断延伸、膨胀,化作了支撑天地四方的擎天之柱,和屹立在大地中央与四方的、巍峨雄壮的五岳神山。世界的骨架,就此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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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为江河:他奔腾不息的血液,带着他生命的热度与力量,从巨大的身躯中奔涌而出,在大地上肆意流淌,切割出峡谷,汇聚成湖泊,最终化为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江河。大地,有了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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筋脉为地理:他遍布全身的筋脉,如同大地的经络,沉入土壤,化作了纵横交错、贯穿东西南北的道路与地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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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肉为田壤:他强健的肌肉,剥离下来,覆盖在荒凉的大地上,化作了肥沃千里、滋养生命的沃野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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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发为星辰:他周身的毛发与髭须,纷纷脱落,飞向最高的天幕,化作了亿万颗璀璨的星辰,点缀在日月周围,构成了浩瀚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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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滴为雨露:他最后的汗水,如同甘霖,从即将消散的躯体上洒落,化为滋润万物的雨露与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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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髓为珠玉:他深藏的骨骼与精髓,沉入大地深处,历经时光沉淀,化作了光彩熠熠的珠玉与矿藏。
最后,是他那一点不灭的元神。那自混沌中孕育、开辟了天地、守护了万载、最终决定牺牲一切的“灵明”。它从即将彻底消散的躯体中轻盈地飞出,如同无数闪烁着微光的萤火,又如同蕴含着无穷生机的种子,温柔地、均匀地,撒向了这片由他血肉构筑的全新世界。
这元神之光,将是一切“灵性”的起源。
整个过程,庄严,缓慢,而又无比残酷。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就此消融,分解,重组。他的死亡,不是倒下,而是“弥漫”;不是终结,而是“遍布”。
当最后一点光芒融入世界,盘古,这位开天辟地的巨神,消失了。
但他无处不在。
风起云涌,是他的呼吸。
雷鸣电闪,是他的遗音。
日出东方,是他左眼的凝望。
月照西窗,是他右眼的温柔。
群山是他的骨骼,江河是他的血液,沃野是他的肌肤,星辰是他的发须。
一个空洞的框架,被填满了。
一个死寂的世界,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