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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慈航 第八回 赌气偏相爱娇态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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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邨动手打了妹妹一记耳光,这也无非是一时之间的愤怒。但既然打着了她之后,倒又懊悔起来。不过事情已到这个地步,假使再要自己认错,那当然也是不情愿的事情。所以她还表示怒气未平的神气,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说道:

“你说我无耻吗?我做了什么下流的勾当?你要说我是个世界上最无耻的东西!你说吧!”

“……”

菊清被姊姊这么地打了一记耳光,还要被她这么凶巴巴地责问,虽然她原有许多的话要辩驳,但仔细想想,这是她自己终身幸福的事情,要我瞎起劲什么?我原不该多管什么闲账的。现在挨了这一记耳光,那不是太犯不着了吗?想到这里,一阵悲酸,所以呆呆地没有回答,反而扑簌簌地流起眼泪来了。梅邨见她流泪不语,一时有火再也发不出来,心头也不免软了下来,身子又退回到自己那张床边去坐下,逗了她一个怨恨的白眼,说道:

“你不要以为我动手打了你,可是你自己也得想一想,该不该这样地侮辱我?痛责我?我没有跟什么男子去干过苟且的行为,我为什么要让你来骂成是个无耻的东西呢?”

“可是,你为什么要三心二意地另爱别人呢?”

“笑话!我爱别人,这和你有什么相干?”

“你知道罗医生为你快要闹成自杀了,假使他真的为你牺牲了性命,你于心何忍?你的良心对得住人吗?”

菊清是为了不忍罗医生堕入痛苦的陷阱里,所以竭力地又向姊姊这么地责问。梅邨这时一心在常明的身上,所以并没一些同情的感觉,反冷笑地道:

“我没有要他自杀,他自己要寻死,这如何能叫我负责任?老实地说,每一个人都想过幸福的日子,我不能为了可怜他,而误了自己的终身。你该明白,我并不是罗医生的妻子,或未婚妻,我的身体绝对可以自由,而且是合理合法的自由。你苦苦地要我嫁给罗医生,这是什么道理?我,我明白了,莫非你看中了楚家少爷吗?”

梅邨说到这里,忽然眸珠一转,竟又误会到这一层上去了,望着她泪眼盈盈的粉脸,讽刺地问。菊清听了这话,挂了眼泪,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一时也讥笑她说道:

“在你眼中看来,个个女子会把楚大少爷当作一个活宝吗?可是,我却把他当作一个草包看待呢!我今生决不会去看中他,到了下世,那我就不敢保险了。因为说不定下世的我,也会变成一个欺贫重富的人哩!”

“好好!好好!你是个有思想的好女子,你是不怕穷苦的好姑娘,我看你明天还是嫁给马路上叫花子做叫花婆去吧!因为你是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呀!你当然不会怨恨的是吗?”

“我假使先和叫花子发生了爱情,那我自然决不朝秦暮楚地半途变心,做一个爱情不专一的女人。”

菊清这“朝秦暮楚”四个字,当然又在指姊姊了。梅邨这就又恼怒起来,伸手指着她,骂道:

“你在胡嚼些什么?你当我是青楼中人吗?”

“我是比方我自己说的,你又何必多心?”

“我没有这么多的工夫来和你多缠绕,各人管各人,请你不要再管我闲事,免得我们姊妹俩徒然伤了感情。”

梅邨一面说着话,一面脱了衣服,便把身子躺进被窝内去了。菊清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一面也脱衣就寝,一面感喟地说道:

“忠言逆耳,只怕你将来会后悔的。”

“你说我后悔什么呀?”

“这不干你的事,你可用不到抱歉的。姊姊这人是被富贵荣华迷住了心,所以便执迷不悟地要想做公馆里的少奶奶。罗医生,你知道对方那个青年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是谁呀!他有自备汽车进出代步,那当然是个阔少爷吧!”

“就是楚家的儿子,开皇宫舞厅的那个楚常明呀!”

“这么说来,他们过去并不认识,完全是因为大小姐在他家里做了十天特别看护,所以便发生爱情了吗?然而这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日子,他们如何就会生出爱苗来?”

菊清听文达后面这句话问得有趣,遂忍不住又连声地冷笑起来。菊清摇摇头,秋波望了他一眼,说道:

“这种爱情是由金钱之中产生出来的,那又有什么可宝贵呢?并非是我咒他们,这种爱情是不会久长的!”

“可是,我希望他们能得到永远的幸福,否则,大小姐将来的痛苦,恐怕就不堪设想了。”

“你不恨我姊姊吗?”

“我……恨楚家那个小子,他不该勾引你的姊姊。”

“然而,这一半也是姊姊的错,姊姊假使有专一的爱情,有坚强的意志,那么姓楚的再用些什么手段去勾引姊姊,姊姊也不该变心呀!”

罗文达心中何尝不在怨恨梅邨,但口里不说出来罢了,他感伤地摇摇头,只是连声地叹气。菊清见他痴得可怜,遂笑道:

“我就索性完全告诉你吧!昨天我回到家里之后,只见楚家已派人来做媒了。”

“啊!这……事情发展得那么快吗?”

“这有什么稀奇?姊姊既然存心去做楚家少奶奶了,还不是速战速决吗?”

“那么你爸爸答应了没有?”

罗文达问这句话的时候,额角上露着青筋,还冒出黄豆大似的汗水来。菊清淡淡地一笑,说道:

“爸爸是个开明的长辈,他当然要征求姊姊的同意。因为这是终身大事,所以爸爸也不愿做主,况且姊姊又是个二十五岁的姑娘。”

“那么你姊姊的意思是……”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一百二十分的情愿。”

“唉!完了,完了!”

“姊姊所以不肯嫁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太穷苦,而且还看你将来也不会好起来,说你将来会变成街上做叫花子的。”

“什么?她……这……未免太侮辱我了。”

菊清这些话听到文达耳朵里,方才把他刺激得愤怒起来,遂铁青了脸儿,恨恨地说。菊清笑道:

“这算不得什么,她不爱你了,她当然把你视作粪土看了。为了这一点,我又和姊姊大吵起来,不料她讽刺我,说我这样庇护你,问我为什么不来嫁给你?又说我既是个有情义的女子,那么你将来做了叫花子,说我一定会愿意给你提讨饭篮的。还说我是个十八岁的姑娘了,应该也可以谈爱情了。假使不嫌穷苦的,那就叫我嫁给你,还问我有没有这个勇气?罗医生,你说姊姊这话问得有趣吗?在她心中好像嫁给了你之后,马上就会苦得没饭吃的样子,这种人的眼睛是多么狠毒呢!”

罗文达想不到菊清会这么天真无邪十分坦白地对自己絮絮地告诉出这一番话来,一时又气又愤,又感又爱。气愤的是梅邨这样势利可恶地毫无情义,爱的却是菊清纯洁多情,这么看重自己。因此握了拳头,咬牙切齿,冷笑着说道:

“我罗文达虽然贫穷,但还不至于在街上做叫花子的地步。梅邨这样地侮辱我,简直真的是个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淫娃了!……哦!二小姐!我在你面前原不该这样地骂她,请你原谅我一时的愤怒吧!”

“没有关系,我心中也恨她的无耻呢!罗医生,你瞧我有没有勇气嫁给你呀?”

菊清见他又向自己低低地赔错,这就显出同情他的表情,一面回答,一面又含了媚笑,向他低声儿问。文达倒是被她问得怔怔地愕住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你……还是一个小姑娘,你……你……根本就没到谈爱情的时候。”

“傻话!我为什么不能谈爱情?十八岁的姑娘也不算小了吧!罗医生,你难道不爱我吗?”

菊清虽然是娇态可人地向他问了出来,但到底又觉得万分的难为情,两颊红绯得好看,赧赧然的真有无限的可爱。文达倒也为之开颜一笑,心里荡漾了一下,说道:

“我爱你是没有别的什么其他的意思,我把你完全当作小妹妹一样地看待。昨天我就说过了,我欢喜你是并没有一些儿女私情的成分。”

“可是,我愿意你爱我,像情人一样地爱我,你能不能这么做呢?”

“这……”

“难道我的品貌及不上姊姊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

“你还是一个小孩子,我不忍心来爱你。况且,你……和我年龄相差太多。”

“差了八年也不算多,人家相差十多年,也照样做夫妇呢!我不嫌你年纪大,你难道倒嫌我年纪太轻吗?”

“女孩儿家年纪当然越轻越好,这在我自然是万分的欢喜。不过,我不能为了自己,而忘了给你做打算。你这么年轻的姑娘,你的前途正有灿烂的光明,你犯不着嫁给我这么一个贫穷的青年。”

“我就偏偏地爱穷,你越穷,我越爱你。罗医生,本来呢,像我这姑娘,原不该谈情说爱,可是,姊姊这人太混账了,她不听我的忠告,倒还罢了。谁知还打我一记耳光,而且讥笑我没有勇气嫁给你,又说我劝她嫁给你是存心害她的终身。这话简直是放屁!罗医生,你不要感到失恋的痛苦,我非和姊姊赌这一口气不可。她不爱你,我就偏偏地爱你,你心里喜欢吗?”

罗文达这样为她着想地回答,这在菊清心中是更加感到他的忠厚诚实得可爱,遂红绯了粉脸,絮絮地说出了这一篇可人的话,一面把娇躯还倒向文达的怀内去。文达这时心头,真是感动极了,他情不自禁抱住她的肩胛,眼泪又默默地流了下来。菊清索性把粉颊去贴着他的脸,笑盈盈地逗了他一个媚眼,低低地说道:

“为什么又流泪了?是不是你不欢喜我?”

“不!我太喜欢你了,二小姐!不,不,我就叫你一声菊清吧……真不知该怎么样来感激你才好呀?”

罗文达紧紧地握住菊清的手,他虽然是流着泪,但满面却是显现了甜蜜而得意的微笑。菊清还是亲热地偎贴着他,低低地笑问道:

“你还觉得失恋的痛苦吗?”

“我没有失恋了,去了一个姊姊,补了一个天真多情的好妹妹,我的心早又活起来了。”

“你还预备自杀吗?”

“我有了你,我好像又得了灵魂,决不会再有这种懦弱的思想了。”

“那么你的身子还觉得懒洋洋的没有精神吗?”

“我此刻好像打了一枚兴奋剂的针药一般,我的精神真是太好了。你叫我马上起身去跑三百里路,我就一口气也会跑得到的。”

菊清听他一句一句这么地说,觉得罗医生实在是个痴头怪脑用情专一的青年。这次要不是自己去安慰他,恐怕他真会郁郁地忧恨得病起来的。一时又好笑,又可怜他,遂情不自禁地以嘴儿去吻他的面颊,笑道:

“你从前不是也吻过我的面孔吗?今天我也吻吻你。”

罗文达被她这么一来,鼻孔里只觉一股子幽香,令人心醉神摇,那颗心儿真的会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一时涨红了脸儿有些木然似的,笑嘻嘻地说道:

“从前你是个小孩子,现在,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大姑娘就不能香你面孔吗?因为我却只把你当作一个小孩子看待呢!”

“小孩子?哪有这么的大?”

“瞧你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笑了,这还不是个小孩子吗?”

菊清媚意的秋波,逗了他一个媚眼,掀着浅浅的酒窝儿,忍不住又嫣然地笑起来。文达眼望着她的樱桃小口,就在自己嘴旁不到一寸远的光景,一口一口地呼吸,喘气如兰,幽香扑鼻,实在使人有些儿神魂飘荡。于是他再也忍耐不住地略为地一侧脸儿,随手把她脖子勾来,就在她两瓣桃花般红的嘴唇皮上紧紧地吻住了。

窗外柳枝儿在随风飞舞,显出那么婀娜的姿势。

小鸟儿在歌唱着优美的调子,是那么悦耳动听。

暖和和的阳光,照临着他们嘴对嘴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温情了。

这整个的春天好像是已经属于他们所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