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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慈航 第七回 黄昏来月老姊妹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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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咚咚一阵一阵的钢琴声音,奏弹得非常悦耳动听,而且在琴声之中还掺和了黄莺出谷般清脆柔软的歌声,在黄昏空气中流动,更加使人添了不少清雅的兴趣。原来这是楚姗姗放学回家,一个人在书房里自奏自唱,消遣着这黄昏的寂寞。当她一曲歌罢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还连连叫着唱得好,唱得好。姗姗回头去看,原来哥哥已站在自己的身旁了。这就笑盈盈地说道:

“哥哥!你算捧我的场吗?怎么和自己妹妹也开起玩笑来呢?”

“谁和你开玩笑?妹妹!你不但钢琴奏得好,而且歌声更觉曼妙动听。我想你倒可以去读音乐专科学校,将来成为一个有名的音乐家。”

楚常明却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竭力地向她高捧。姗姗笑了一笑,似乎十分有兴趣地把两手更在钢琴上奏得轻快起来。一面说道:

“我也久有这个志愿,等这学期毕业之后,我一定向爸妈要求,到上海考音乐专科去,但只怕爸妈不肯放我一个人到上海去。”

“不要紧,爸妈若不肯答应,我帮你的忙,非要叫爸妈答应你不可。”

姗姗听哥哥这么热心地说,一时倒忍不住暗暗奇怪起来,芳心里想着:哥哥这人素来和我不大说话的,今天好像显出特别亲热的样子,莫非他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于是逗了他一个媚眼,笑道:

“哥哥,你今天为何对我这么热心关怀起来了?”

“我帮了你的忙,那么妹妹也可以帮我的忙呀!”

姗姗暗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于是停止了奏琴,把身子转了过去,笑道:

“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呢?”

“……妹妹!你倒猜一猜。……”

常明似乎有些难为情说出口来,红了脸儿,故意支吾地回答。姗姗乌圆眸珠,在长睫毛里滴溜地一转,嫣然地一笑,说道:

“我有些知道,但我不愿意说出来。”

“为什么不愿意说?”

“你有事情要我帮忙,那当然要你自己先开口的,怎么叫我先猜起来?那你也未免太狡猾一些了。”

姗姗鼓着粉腮子,逗了他一个娇嗔,笑嘻嘻的表情,也怪俏皮地说。常明这就没了法儿,把手抬上去抓了抓头皮,憨笑了一会儿,方才低低地问道:

“哦!齐老医生!我特地来向您讨一杯喜酒喝的。”

梅邨听永福突然这样地说,她的心中猛可想着了昨夜和常明分手时的一句话,这就早已明白起来了。暗想,这人倒也性急,昨夜还只有刚提起,谁知他今天就来实行了。一时虽然是万分欢喜,但却也无限羞涩,不等爸爸回答,她便借故走进手术室里去了。国良有些奇怪地问道:

“杨先生,莫非您是来说亲的吗?”

“不错,不错,我来给您大小姐做媒的。”

“哦!是哪家的孩子呢?”

“就是楚老先生的令郎,恐怕您老人家也见过他的吧?”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菊清齐巧从罗医生那里回来了。当下见一个陌生男子和爸爸似乎在谈什么似的,这就在旁边呆呆地站住了。香妮见二小姐莫名其妙的样子,遂附着她耳朵,低低地说了一阵。菊清这才明白了,心中暗想,罗医生刚才说的话完全是实在的情形了。这时又听爸爸说道:

“这孩子我曾经瞧见过好多次,模样儿长得不错,但不知道在哪里做事情的?”

“楚老先生的令郎,真是博学多才。他是武林日报主笔,又是华东贸易公司副理,还是皇宫舞厅经理。您想,这么轻的年纪,能够担任这么多的事,那还不是一个好人才吗?”

“我,我,我想……孩子年纪大了,男婚女嫁,这也是应该的事情。不过,我虽然赞成,这还不能作准。因为孩子已到了法定年龄,这些终身大事,都该由他们自己做主才是。所以我想回头问过了梅邨自己,过几天再给你回音好吗?”

“老医生的话对极了,这个时代,做父母的也无非是个顾问而已。婚姻大事,还得由当事人自己双方满意,那才算是好姻缘哩!……那么我走了,准定明后天再来听老医生的回音吧!”

永福觉得国良说得也很有道理,遂点点头,很表同意地回答。一面站起身子,一面告别要走。国良也没有留他,就送他出来。永福起初只管和国良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室内还站着一个菊清小姐。等他回身向门外走的时候,方才发现到了。心里这就一惊,暗想,这个姑娘是什么人呀?那不是比齐小姐更要美丽得多吗?但自己又不敢失掉礼貌地立刻探问,一时只好连连地盯住她几眼,方才匆匆地走了。

等国良送了永福回进诊病室内来,只见梅邨也在里面了。她的粉脸红得妩媚,眉梢间还有些喜气洋洋的样子。国良微微地一笑,对她低低地说道:

“梅邨,刚才杨先生和我谈的话,你在里面想也都已经听到了吧?爸爸对于您的终身,确实也常常关心。不过,天天为了忙碌着给人治病,因此也就把你耽搁了下来。现在有人来给您做媒,不知道你心里的意思怎么样?”

“……”梅邨虽然是已经二十五岁了,但到底也有些怕难为情,所以低头默不作答。

“这儿没有外头人,你不用怕难为情,只管老实地说好了。”

香妮听老爷这么说,她笑了一笑,便很识趣地退到厨房里去了。梅邨见室内除了爸爸,只有妹妹一个人,遂抬起头来,厚了面皮,说道:

“我不知道,爸爸做主好了。”

“哈哈!这……不是在专制时代,一切得由父母做主。你爸爸是个留学生,思想终不能太陈旧。况且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你自己终身大事,也应该自己拿一些主意才对呢。”

国良忍不住笑了一阵,他非常坦白的态度,向她认真地说。梅邨心中虽然一百二十四分地愿意,但还是羞答答地说不出来。菊清站在一旁,倒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说道:

“姊姊,你和罗医生的感情不是很好吗?我想,你应该认清目标,到底嫁给罗医生?还是嫁给楚少爷?我觉得你非要郑重地考虑不可。”

“哦!我倒忘了。菊清,你不是去望过罗医生吗?他今天为什么不来工作呢?”

国良方才想到了似的,回头望着菊清低低地问。菊清告诉他说道:

“罗医生病着哩!”

“啊!他生着病吗?我马上给他诊治去。”

这消息传到国良的耳朵里,他便急得什么似的跳起身子来,很惊异地说。菊清恐怕爸爸去了,倒反而拆穿了西洋镜,于是忙又说道:

“爸爸,你急什么哪?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不知道,罗医生是个好青年,他帮了我这么多年的日子来,却从不计较待遇的多少。他将来很可以继续我的志愿,给一班贫苦的病人创造幸福,因为他也是个不贪财的好医生呀!所以他若病倒了,我就缺少了一条臂膀似的,你想,那叫我心中如何不要着急呢?”

“爸爸,罗医生是受了一些感冒,我去望他的时候,他已经好了,所以爸爸不必再去为他医治了,他说最多再休养一天,后天一定到医院来照常工作。”

菊清这样地安慰他,国良也就罢了。于是把话题又拉回到梅邨这头婚事上来,问梅邨究竟如何决定?梅邨听爸爸虽然没有劝自己嫁给罗医生,但他这么赞美着文达,可见他老人家对文达是相当好感的。不过爸爸是为了他自己做打算,要想叫文达做他一辈子的帮手。然而我不能为了爸爸的一心为世救苦,因此牺牲自己的幸福。老实地说一句,我过不惯这种天天侍候人的苦生活,我要步入幸福乐园,做一个世间最甜蜜的人,那我也就管不得许多的了。梅邨既然打定了主意,遂厚了面皮,说道:

“爸爸,只要你喜欢和楚家配这一门亲戚关系,那么女儿心中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那你心中是愿意嫁到楚家去的啰?”

“嗯!……”

“不过,有一点问题,就是他家有钱,我家贫穷,不晓得将来……”

“爸爸,这又不是我们送上去的,是他们正大光明来求婚的,我家贫苦难道他们就没有打听清楚吗?”

梅邨不等爸爸说下去,就很老练地回答了这几句话,粉脸上大有怨恨的意思。国良听她完全愿意嫁给楚家的儿子,遂点点头,心中想道,在这十天的特别看护中,大概他们私下里已经有着爱情了。因为女儿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终身大事,当然要她自己欢喜,虽然这头亲事自己并不十分赞成,但也没有办法,遂微微地笑道:

“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代你答应他们吧!”

“哼!”

国良说完了话,忽然又很感触地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但梅邨听了,心中觉得如愿以偿,自然乐得眉飞色舞,心花儿朵朵地开起来了。只有菊清气得鼓着粉脸,冷笑了一声,表示非常地不高兴。就在这当儿,香妮已把晚饭开上,于是大家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吃毕晚饭后,今夜院中因为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们父女三人便很早地各自回房休息去。姊妹俩到了房内,菊清把房门关了,回身见姊姊歪斜着身儿靠在床栏上大有万分得意的样子,于是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望了她一眼,低低地说道:

“姊姊,你决定嫁给楚少爷了?”

“嗯!”

“我想……你应该需要再考虑考虑吧!”

梅邨听妹妹这么说,心中大为不喜悦,颦蹙了柳眉,逗了她一瞥嗔意的目光,怨恨地问道:

“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赞成我嫁给楚先生?”

“我以为一个人,不论是男是女,爱情都应该专一。你和罗医生在过去这几年中一向是很要好的,你怎么在这短短十天的日子中忽然竟又变心了呢?”

“妹妹,你这话错了,我和罗医生虽然相处多年,但原是很普通的友谊。根本说不上爱情两字,那么这变心两个字又打哪儿说起呢?”

菊清听她还这么地强辩,而且神情大有愤然的样子,这就冷笑了一声,老实不客气地讽刺她道:

“爱情假使为了金钱而转变的话,这都是没有人格没有知识的男女才这么做的。否则,决不会……”

“放屁!你……你……敢骂我!”

梅邨气得猛可坐起身子,粉脸儿一阵红一阵白地变成了铁青的颜色,不等她再往下说,就愤怒地喝骂她。但菊清却镇静着态度,冷冷地说道:

“我并没有骂你,我是好心来劝告你几句。在舞厅里,在咖啡室内,在戏院中的爱情,这片刻之中的热情温和甜蜜,那是靠不住的。我和楚大少爷没有仇恨,我和罗医生也不是亲戚,我为什么要这样劝告姊姊,完全是为姊姊终身幸福在着想。假使你认为我是一番恶意,那除非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希望你来管我的闲事。”

“那你愿意做一个负心的女子?”

“我负心什么?我就根本没有跟别的男子订过什么嫁娶的婚约。”

“姊姊,你该知道,罗医生今天的病是为你而生的啊!我再告诉你,他曾经为你喝醉了酒,并且几乎要服毒闹自杀呢!”

“啊!服毒自杀?”

菊清这句话才把梅邨心头震惊得啊呀的一声叫喊起来,忍不住慌慌张张地问她。一面心中在想道:昨夜我不该打他一记耳光,大概他受不住这重大的刺激吧!菊清见姊姊吃惊而又难过的表情,觉得姊姊和罗医生实在也有相当的爱情存在,否则何以如此着急呢?可见事情多少还有一些挽回的余地。这就故作惊人模样,说道:

“我去瞧他的时候,他正在伤心地流泪,而且还拿了一瓶安眠药片预备吞服的样子。”

“他吞服了没有?”梅邨语气相当急促。

“若不是我拦阻得快,恐怕他早已吞服下去了。”

菊清觉得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说一句谎话,来使姊姊回心转意。

“你刚才怎么没有说出来?”梅邨听他没有吞服下去,心中倒又有些疑信参半起来。

“他觉悟到这是一件坍台的事,所以嘱我千万严守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他是为了你才要自杀的,我不告诉你,我还告诉谁去呀?”

梅邨这句毫无道理的话,问得菊清忍不住也恼怒起来,遂把粉脸一沉,冷冷地回答。梅邨想了一会儿,又毫无感情地说道:

“也许他是一种假的做作,故意拿这手段来吓吓你的意思,他并不是真预备要自杀的。”

“姊姊,你这么地猜测人家,我觉得你一些人心也没有,他根本不知道我这时候会去望他,他如何会做给我看呢?姊姊,你不要有了新人丢旧人,昨夜你打他一记耳光,你又说你决定嫁给那个新朋友。我此刻才完全明白,你说的那个新朋友原来就是这位楚大少爷哪!”

梅邨听妹妹全都知道了,可见文达都已告诉了她。一时恼羞成怒,板住了面孔,冷笑了一声,恨恨地说道:

“他对我无礼,我自然要打他。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爱情可说,这原是他自己痴心妄想。我爱嫁给谁这是我的自由,谁也不能干涉我!”

“我并不是要来干涉你呀!我以为嫁给有钱人家的少爷不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那么嫁给一个穷小子难道就会幸福了吗?”

“一个人穷不要紧,穷得清白高尚,比有钱人不是更好吗?”

“你懂得什么?我不许你再多开口来劝我。你若爱穷小子,那你就只管去爱他,我决不会来干涉你的自由!”

“哼!原来你是个爱好虚荣的女子,这种女子是世界上最无耻的东西!”

菊清听姊姊不但并不觉悟,反而向自己这么地讥笑,一时气得柳眉倒竖,逗了她一个怒嗔,恨恨地骂出了这两句话。这在梅邨耳朵里听来,当然认为是莫大的侮辱,所以猛可跳下床来,忍熬不住伸手在菊清颊上也是啪的一记耳光。菊清想不到姊姊会动手打人,一时把自己手儿急急按住了被打得红红的脸颊,倒是目瞪口呆地怔怔地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