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卦49)
革。巳日乃孚。元亨,利贞。悔亡。
“革”有二义,一、皮革之革;二、变革。制革必治去毛,所以《说文》说:“革,兽皮治去其毛,革更之象。”说改,说变,是从革更义说的。革卦写战争、祭祀、对待战俘,以及长官和士兵关系,谈变与不变的道理。皮革刚好和战争有关系,故说到。从多见词和改、变之义标题。
“巳日乃孚”,“巳”借为祀。祭祀要用人牲,才去捉俘虏。古代战争频频,俘人为奴,抢掠财资。周人说祀日乃俘,即到了祭祀那天才捉俘虏来做人牲。这已有不再频繁杀掠的意思。不过习俗难变,对人牲的改革还不彻底。
“元亨,利贞”和“悔亡”,吉凶相反,应是不同时之占,或表示由吉变凶。
初九:巩用黄牛之革。
九三:征,凶。贞厉。革言三就,有孚。
这说的是战争。古代用车战,战马的胸带用黄牛皮革做的最巩固。九三爻的“征凶”,当是因为马胸带没束紧,马跑得不快,征战失败。后来找到原因,把马胸带束了三重三匝,马车飞驰,就胜利了,捉到俘虏。
“革言”借为革靳,《说文》:“靳,当膺也。”闻一多谓:“言读为靳。古音言与斤近,故言声与斤声字每通用,或竟为同字。《论语·乡党篇》:‘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皇疏:‘卿贵不敢和乐接之,宜以谨正相对,故訚訚如也。’《汉书·石奋传》:‘僮仆如也。’注曰:‘读与訚訚同,谨敬之貌也。’《楚辞·九辩》曰:‘猛犬狺狺而迎吠兮。’《说文》曰:‘㹞,犬吠声也。’《玉篇》、《广韵》并㹞狺同。《大师虘豆》曰:‘用 多福,用匄永命。’ 即旂字。《集韵》 与龂同。言之通靳,犹訚之通,狺一作㹞,旂一作 , 一作龂矣。……《周礼·巾车》‘锡樊婴’,郑众曰:‘《士丧礼下篇》曰:‘马缨三就。’礼家说曰:‘缨当胸,以削革为之。三就,三匝三重也。’是缨、靳、当膺、当胸,异名同实。《易》曰‘革靳三就’,正犹《礼》言‘马缨三就’。靳,削革为之,故谓之‘革靳’。”[1] 闻一多之说很对。旂字金文又作 ,可证斤与言,声通互用。这里说战马要用牛革束紧当胸;“三就”,三匝。战争胜利,正可以证明闻一多以言为靳之说的确当。
初爻说“巩用黄牛之革”,九三说“革靳三就”,意思相承。九三之意,革靳三就(三匝)则巩固,说明战争中碰到问题要知机应变。辞避重复而省“巩”字。这是《易》行文之例。
六二:巳日乃革之。征,吉。无咎。
九四:悔亡。有孚,改命。吉。
这又是两种改变。
“巳日乃革之”,祭祀的日期要变更。祭祀要卜日,《仪礼·少牢馈食礼》:“日用丁、己。筮旬有(又)一日。筮于庙门之外。……吉,则史韇筮;……若不吉,则及远日,又筮日如初。”筮日不吉又要再筮。“征,吉”,筮而改变了战期,于是征战得胜。
“悔亡”即指筮日不吉,则不作战(或者打了败仗)。后来捉到俘虏,了解敌情,于是改变命令,可以打。这是不因筮日不吉而不战。作战日期可以改,因为战争要按情况而改变。
以上说战争日期有可变和应变的,不能胶执。
九五:大人虎变,未占有孚。
上六: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
“虎变”、“豹变”,象虎豹一样发威发火。动辄咆吼,这没有好处。在作战上,未必有得(“未占有孚”),而且要打败仗(“征,凶”)。《孙子·计篇》说:“兵者,诡道也。……怒而挠之。”杜牧注:“大将刚戾者,可激之令怒,则逞志快意,志气挠乱,不顾本谋也。”大人君子易怒,正易为对方所利用。《孙子·谋攻篇》又说:“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为将忿急,硬叫士卒如蚁一样登城,死伤很多也不能攻拔。这还是士卒用命而不免于失败,更何况君子发火,小人也变脸(“革面”)反抗,不听命令,其失败是必然的。这是批评那些大人君子易于发火的话。
“居贞吉”,是战争的反面,属于附载。
“户庭”,家内;“出门庭”,家外。
初九说,礼节不行于家内,简慢一点,还不要紧。但九二又强调说,即使在家里,不讲礼节也是很糟糕的。至于出门交际而无礼,就更成问题。
六三:不节若,则嗟若。无咎。
不知节约,随便乱花,其结果便会贫穷。那时,日子难过,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家人九三“妇子嘻嘻,终吝”,就是富贵家庭骄奢淫逸,变为衰落而贫穷。
节约则“无咎”。“无咎”前应有“节”字,省去。这是一反一正的说法。不节约不好,节约则好,说明要节约。
六四:安节,亨。
九五:甘节,吉。往有尚。
实行节约的有两种人:“安节”,安心节约;“甘节”,以节约为乐。孔子学生子路,穿着敝衣服,跟穿华美衣服的人在一起,并不觉得羞耻,是安节者;颜渊吃得很少很差,住贫民窟。别人受不了,他却觉得很快乐,是甘节者[14] 。这是安节和甘节的典型。“往有尚”,行往得助,出门也会得到别人的资助。
上六:苦节,贞凶,悔亡。
“苦节”两见,辞同义异。卦辞“苦节”之“节”指节度。这里的“节”指节约。以节约为苦的人,贪图逸乐享受,就会无所不为,作恶犯罪,甚至倾家卖国。“贞凶,悔亡”,最坏。与上面“安节”、“甘节”的结果相反。
节卦的内容,卦辞和初二爻说节度,三至上爻说节约。
礼节和节约,是生活上事,关系到个人生活与社会生活。秋浦等著《鄂温克人的原始社会形态》说:“在原始社会里面,人为了要生存就要有共同的生活,要有一定的社会组织,而且还要有调整人们在生产中、生活中的相互关系的行为规范。这种规范就是一些不成文的习惯和传统。正如列宁所说,当时‘国家并不存在,公共联系、社会本身纪律,以及劳动规则,全靠习惯和传统的力量来维持,全靠族长或妇女享有的威信或尊敬(当时妇女不仅与男子处于平等地位,而且往往占有更高的地位)来维持……’。”“处在原始社会末期的鄂温克人,长期以来根据社会生活客观需要而自然形成的一套行为规范……这种习惯是代表着全体社会成员的利益,所以大家都必须严格地遵守它。”例如在分配猎物时,把兽肉或皮毛也分一些给同家庭公社不能参加劳动者或鳏寡孤独,认为这是应尽的义务。而且打中野兽的人,必须把最好的兽肉分给别人,自己拿的是很少、很差的部分。“这种习惯也是每个鄂温克人所必须遵守的。在这种习惯的基础上相应地形成了他们道德规范,即认为能帮助别人关心别人并把好处与方便让给别人,是一种高尚的道德品质,相反的就将被看作是十分可耻的行为。”[15] 奴隶社会的周人,由习惯传统形成的礼节,当然要求大家遵守。遵守礼节是道德行为。
中孚(卦61)
“终日戒”,整天惊惧。“戒”借为骇,《周礼·夏官·太仆》“大丧,始崩,戒鼓传达于四方”,郑玄注:“故书戒作骇。”骇亦作駴,戒鼓,即《大司马》“鼓皆駴”义。戒、亥声通,戒、骇都训警。比九五“邑人不诫”,诫也借为骇。戒、诫均借字。戒或借为悈,《尔雅·释言》:“悈,急也。”整天焦急,正如《诗·七月》说的“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天冷,农民穷人穿敝絮衣服,怎样过呢?
九五: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
殷在东,周在西。“东邻”,殷人;“西邻”,周人。杀牛、禴祭,都是祭祀,但殷被周灭,是东邻不如西邻的祭祀得福。两个民族对立,而殷未济,周既济。跟上文“高宗伐鬼方”对看,以示殷人由强盛到灭亡,周人则由弱小变为强大。这是对立的转变。
初、上爻,说行旅有既济,有未济。用济渡义。二、四爻从衣着服饰说,“丧茀(袆)”,失而复得;“繻(襦)有衣袽”,贫富对立。也就是有由未济变既济,有既济又有未济的。三、五爻,从对立说,有既济,有未济。高宗克敌和小人对,殷人和周人对。但两爻连起来看,殷人由强盛到灭亡,周人由弱小到强大,则是对立转变。这就是用济的两义和一些事例说明对立和对立转变之理。
未济(卦64)
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小狐汔济”,比喻语,汔济同既济,换辞。说明济是渡水之意。它渡过去了,可是它没经验,湿了尾巴,是既济中还有未济。既济也说未济,未济也说既济。
初六:濡其尾。吝。
九二:曳其轮。贞吉。
“曳其轮,濡其尾”,合起来说,只是说既济中还有点未济;分开来说,则“曳其轮”成为既济,而“濡其尾”就是未济了。分说和合说不同,贞兆也有别,合说是“贞吉”,属于吉占。“吝”则属凶占。未济和既济分说。
六三:未济。征,凶。利涉大川。
“未济”,渡不了河。“征,凶”,行旅不利。“利涉大川”,也是行旅之占。这是凶、吉对立:前,未济;后,既济。利涉大川是既济。
九四: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
“贞吉。悔亡”,贞兆吉凶对言。“震用伐鬼方”和“高宗伐鬼方”,同一件事。不过前者从殷人说,只说殷人一面。此则从周人说,就知是殷周联军的关系。大国即殷。殷为异族,故书名,周人自己就不书名。这是《易》例。殷强,为主力军;周弱,受殷指挥。胜利后,胜利品归殷,周人不过由殷赏给周一些东西而已。主从之分很清楚。“震”,动。周人这次出征,动员了不少人力,才能跟着殷高宗去打鬼方。这可见周人这时还是一个弱国,附从于殷的。隔了好些年,到太王时(高宗到纣共九代,太王到武王共只四代),狄人侵周,太王不能抵抗,只好迁避。到太王之子王季,总算打败过西落鬼戎(当是鬼方的一族),才强大起来。
六五:贞吉,无悔。君子之光,有孚。吉。
“光”,光荣。“孚”,俘虏。这里指打胜仗,获俘虏,君子有光荣,是既济。《后汉书·西羌传》载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狄)王,大胜利。《小盂鼎》记武王命盂伐 方,孚人万三千八十一人,以及马、车、牛、羊等。这是从“震用伐鬼方”以后对狄、对鬼方战争的胜利事。到了周公东征,灭了五十个国家,更是“君子之光”了。
初、二、三爻说行旅,未济(渡)和既济对言,用渡水一义。后三爻说战争,用成就一义。四、五爻说既济,上九则由既济变为未济。
上九: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
“于”犹而,有俘虏而饮酒庆祝。“无咎”是说胜利,既济。可是酒喝的太多了,醉的一塌糊涂,头也淋湿了,俘虏乘机把他杀死。“是”借为题,从页,头也,是声。是、题通借。“失是”,丢了头。上说首,下说是(题),换辞法。失头,变为未济。
未济也是用济渡和济成二义来连贯,类事分行旅和战争两种。说行旅,未济与既济相对。说战争,先写既济,然后写由既济变未济。总起来说,事类较杂,要旨在讲对立和对立转变之理。
[1] 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车驾”节。
[2]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55页。
[3] 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宗族”节。
[4] 《实践论》,《毛泽东选集》(横排本)第一卷,第259—260页。
[5]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60页。
[6]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48页。
[7]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61页。
[8] 《读风偶识》(《崔东壁遗书》,顾颉刚编订本,第十册)。
[9] 秋浦等:《鄂温克人的原始社会形态》,第74页。
[10] 《新中国的考古收获》,第15页。
[11]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第154页。
[12]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23—25页。
[13]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157页。
[14] 《论语·子罕篇》、《雍也篇》。
[15] 秋浦等:《鄂温克人的原始社会形态》,第67—69页。
[16]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