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所谓未来的艺术,是指那种似乎应该从社会上一个阶级的艺术中发展出来的特别精雅的新艺术,这种艺术现在被认为是最崇高的艺术。但是这种未来的新艺术不可能存在,也不会存在。我们基督教世界的上层阶级所特有的艺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沿着它所走的那条道路走下去是没有前途的。这种艺术一旦脱离了艺术的主要要求(即让它受宗教意识指引)而变得越来越为少数人所特有、因而越来越不正常之后,它就失去了任何意义。未来的艺术,实际上将会产生的那种未来的艺术,不会是现在的艺术的继续,而将在完全不同的新的基础上产生,这个新基础跟指引着我们现在的上层阶级艺术的那种目标之间毫无共通之处。
未来的艺术,换言之,将从流传在人们中间的整个艺术中选拔出来的那一部分艺术,不是传达只有富裕阶级的某些人才能体会的感情(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而只能是体现当代人的最崇高的宗教意识。只有传达出把人们导向兄弟般团结的感情的作品,或者传达出能把所有的人联合起来的人类共有的感情的作品,才能算是艺术。只有这种艺术将突出在其他艺术之上,为人们所容许,受到人们赞扬,并到处流传。可是传达从人们的落后宗教理论中产生的感情的艺术,如教会的艺术、爱国的艺术、淫荡的艺术,传达迷信的恐怖、骄傲情绪、虚荣心、对英雄的颂扬等感情的艺术,激起只对自己民族的爱以及激起肉欲的艺术,都将被认为是坏的、有害的艺术,并将受到社会舆论的斥责和轻视。除此之外,其他一切艺术,传达只有少数一些人能体会的感情的艺术,将被认为是不重要的艺术,既不受人斥责,也不受人赞扬。一般说来,艺术的评价者不会像现在那样是个别的富人阶级,而将是全体人民。因此,如果一部作品想被人们认为是好的,想要到处流传并受人赞扬,它就不应该去满足某些处于相同的、往往不自然的情况下的人们的要求,而应该满足所有人的要求,满足处于自然的劳动条件下的全体人民——广大群众的要求。
表达出日常生活中大家都能领会的最纯朴的感情的未来艺术,其内容的范围也正是这样,不是在缩小而是在扩大。在我们从前的艺术中,一般认为只有某种特殊地位的人所固有的感情才值得用艺术来传达,而且这种感情一定要用最精细的、大多数人所不懂的方法来传达;而那庞大的整个民间儿童艺术的领域——笑话、谚语、谜语、歌曲、舞蹈、儿童游戏、模仿——却被认为是不配作为艺术对象的。
未来的艺术家将懂得,创作一篇使人感动的神话、一首歌谣,一些供人消遣的谐语、谜语,一个引人发笑的笑话,或者画一幅为世世代代的成千上万的儿童和成人所喜爱的图画,要比创作一些供富裕阶级的某些人作短时间消遣而此后将永远被遗忘的小说、交响曲或图画重要得多,有益得多。而这种表达纯朴的、大家都能领会的感情的艺术有着非常广大的领域,这一领域几乎还没有被触动过呢!
因此,未来的艺术不但不会变得贫乏,相反地,在内容上会无限地丰富起来。未来的艺术的形式也是这样,它不但不会比现在的艺术形式差,而且将比现在的艺术形式高明得无法相比。所谓高明,不是指精细复杂的技巧而言,而是指简明洗练地传达艺术家所体验过并想要传达的感情的技能。
记得有一次我跟一位作有关银河中星辰的光谱分析的公开演讲的著名的天文学家谈话,我对他说,如果他以自己的知识和演讲技巧来作一次有关初级天文学的公开演讲,只讲最熟悉的地球运行的问题,那该多好,因为在听他那有关银河中星辰的光谱分析的演讲的人当中,一定有很多人,特别是妇女,不完全知道为什么有日夜之分和冬夏之分。这位聪明的天文学家微笑着回答我说:“是的,这样一定会更好,但是这样的演讲很难作,而作一次关于银河的光谱分析的演讲要容易得多呢!”
在艺术中也是如此,写一首叙述克娄巴特拉时代的事迹的叙事诗,或者画一幅尼禄焚毁罗马的画,或者写一部具有勃拉姆斯和理查·施特劳斯风格的交响曲,或者写一部瓦格纳风格的歌剧,要容易得多。可是要简明扼要地讲一个简单的故事,而且要讲得能传达出讲故事者的感情,或者用铅笔画一幅感动观众或使观众发笑的画,或者写四小节没有伴奏的简单明晰的旋律(它传达出一种情绪,使人听了就会记住),却要困难得多。
“现在要我们这些已经进化的人回复到原始状态,那是不可能的,”当代的艺术家们这样说,“我们现在不可能写出像俊美的约瑟、像奥德修那样的故事,不可能刻出像米洛斯的维纳斯那样的雕像,不可能创作像民歌那样的音乐。”
的确,这对当代的艺术家说来是不可能的,但是对未来的艺术家说来却不是不可能的,因为未来的艺术家不会懂得用技巧的改进来掩盖空洞内容的那种不正常的情形,而且未来的艺术家由于不是专业艺术家,不因自己的活动而得到酬报,就只有在感觉到自己有这种不可抑制的内心要求时才会创作艺术。
未来的艺术不论在内容上或形式上都将同现在所谓的艺术大相径庭。未来艺术的内容只可能是把人们引向团结或者现在正在使人们团结起来的那些感情,而艺术的形式将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的。因此,在未来,完美的理想不是只有几个人能体会的感情的特殊性,相反地,是感情的普遍性;不是形式的堆砌、不清晰和复杂(像现在一般所认为的那样),相反地,是表达的简明和洗练。只有当艺术像那样的时候,它才不会像现在这样给人消遣,叫人堕落,并为此让人花费最宝贵的精力;它将获得它所应有的性质,成为传达基督教的宗教意识(从理性的范畴到感性的范畴)的工具,借此把人们在实际生活中引向宗教意识为他们指示的完美和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