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
一月四日 星期日 晴
为竞选立法委员,请准三星期的假,今晨从南京乘机飞桂林。晨八时从南京起飞,振姊、静、正两儿和周太太到机场送行,下午二时半到桂。这山水甲天下的名城在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观光。省府派人派车来接,住环湖路桂庐招待所。行李安顿后,分别拜访黄主席旭初和省府各厅处首脑。晚间黄主席设宴款待,新闻记者和一些久未见面的同学、朋友都到桂庐晤谈,大都谈竞选事。趋势似于我有利,或不至落选。与我同区竞[选]的有黄季宽先生,已于前日到桂;马晓军先生今日同机到桂;此外尚有林隐青、陈子英两先生,均国民党提名之候选人。还有青年党提名之苏汝诠先生,共六人。
一月七日 星期三 晴
明晨将乘汽车离桂林,循荔蒙公路到蒙江。到桂林之第二日曾与彭学沛先生等同乘汽车游阳朔,中间经过将军桥之广西大学及良丰公园,均入内参观。阳朔附近山景确有如入仙景如看画图之感。有人说乘船沿漓江前往,风景更胜千百倍,惜为时间所限,未能如愿。昨日一日忙于应酬,宴会四五次,殊以为苦。下午各机关会计人员二百人左右开会欢迎,演说一小时。今日上午游甲山、德智小学、老君洞、风洞山、花桥、普陀山、七星岩。岩内于日兵陷桂林时有兵八百,为敌施毒,全数死难。光复后尸首尚未腐化,尸状不一。有持枪待放者,有牵马者,有纳头于石缝中者。吾乡陈师昆山,为当时守军之参谋长,兵败自杀,墓即在岩之附近,因往鞠躬致敬。三日来与省府各厅处首脑晤谈不少,又两谒黄主席旭初。各厅处首脑,纷纷设宴相邀,客气万分,既感且愧。阳朔归来之夕,在省府宴会席上,报告中央政情之后,提出利用桂林阳朔天然风景,吸收外人游客,增加地方经济活力之议,颇得听众之注意。今后将随时以此议游说各方。
一月十日 星期六
八日晨乘中央银行汽车,自桂林沿荔蒙公路(荔浦至蒙江)南下,马晓军先生亦同车。初遇雨,颇恐公路难行。过阳朔后放晴,十二时到荔浦,下午六时余到蒙江。旅店极简陋,又未带卧具,幸虽冬令,并未甚冷,和衣倒木板床上,勉强渡过一宵。九日上午马先生乘船南往梧州,余则乘船北上平南。船于上午十一时自平南【蒙江】启轮,下午五时半到平南。船上污秽不堪,人又挤拥,坐卧均感不宁。到平后,即往县署见县长潘宗武君,备承款待。潘君对余竞选事因已奉到省方命令,已多方为余宣传接洽。即夜计划应办事项,并引余见各机关首长。潘君年青干练,办事甚有精神。余登岸时目睹市街景况即已有此感觉,见面接谈后益信。
一月十八日 星期日 记于北流
十日上午平南县长潘君宗武请宴,下午余柬邀机关首长及士绅,即席发表演说,历两小时。既毕,与会者均作恭维或引伸之语,意在赞助余之竞选。独律师李某对余演词一二点作挑剔之论,察其意非不良,余乃即席避谢,不以为意。
夜乘浅水电船溯江再上,十一日午到桂平。晤县长胡思尧君及老友卢奕农兄。奕农兄亦参加此次立委竞选,然对余竞选极意赞助,情殊可感。十二日上午游桂平城郊风景区西山,景物确有可观。中午宴请各机关首长及士绅,并即席讲演,反应似亦不劣。
下午四时乘小舟赴大湟江口,转乘拖渡赴藤。胡县长派职员一人伴行。桂平至江口凡六十华里,舟行不久即已入夜。旷野无人,忽闻枪声一响,共相惊顾,虽幸无事,已受惊不小。拖渡极污秽糟杂,舱顶上装鸡鸭牛只,仅隔厚板一层,牛只便溲其声可闻,臭味阵阵从窗际吹入,刺鼻欲呕。十三日上午到藤县。县长及参议会正副议长均已出巡,仅晤县党部书记长林俊生兄。林系高师同学,即夜为余安排宴请有关人士。藤县城甚简陋,远不及平南、桂平。
十四日清晨乘浅水汽船赴梧,上午十一时到梧。晤县长黎植松兄(号挺霄),及同学刘君罢【罴】、黎荣燊诸兄,均对余竞选刻意相助。岑溪留梧同乡陈植庭、邓海生诸先生亦奔走甚力,故梧市之宣传工作甚为得力。十五日中午假座广西银行举行茶会,招待机关首长、新闻记者、士绅及乡长,到六十余人。余演说历两小时,大意与平南、桂平、藤县等处所讲无异。晚间,岑溪留梧同乡邀赴公宴,到五十余人。
十六早乘小火船赴戎圩,转乘汽车返岑溪原籍。汽车中途损坏,下午三时许始到县城。县长李伟师,参议会议长曾彤云,及其他机关首长、同学、朋友十余人到车站迎接,相见甚欢。下车后见余竞选标语已遍贴街头。为余主持与计划竞选最力者为曾议长彤云兄,与老友甘君略兄及刘立铨兄。余初不料彼等为余宣传之普遍若是也。十七日上午余以岑溪中学第一班毕业生校友资格,被邀向母校学生四五百人演讲。中午余宴请机关首长、乡镇长及城中士绅。晚间各机关举行晚会,对余回里表示欢迎,情形均甚热烈。此对余竞选关系甚为重要,岑溪一县之选票,可以获得绝大多数,似可无疑问。十八日下午乘公路汽车赴玉林,夜宿北流。
一月十九日 星期一
昨夜入旅店未久,即来两人,自认陈姓,以叔呼我。初时以为彼等或系热心助余竞选而来,谈话稍久,始知其为候选人陈锡珖作侦探而来。竞选手段原多花样,余初未及注意,亦可笑也。今晨八时离北流,十时许到郁林,换车赴贵县,下午三时半抵步。访县长萧抱愚,值开会未晤。访县参议会议长陈志文,及县党部书记长傅斗楂,警察局长某。彼等态度远不若前此所到各县之热烈感人。晚间一个人小饭馆悄然吃了一顿晚饭,回到旅店独立甚久,益无访客,益觉冷落不堪。至八时许萧县长、陈议长、傅书记长始来回拜,谈话殊觉敷衍。
一月二十日 星期二
今日中午举行一个茶会,邀请各机关首长和地方领袖,共到二十五六人。我作一个一小时半以上的演讲,到底把他们冷淡的态度改变过来了。会场中他们固然不好意思不作一些捧场的说话,散会之后,他们的态度口气都大不相同了。晚间萧县长请宴,席上居然有人很坦率的说,贵县现在到底出不了和我这样的人。事情完了,没有车子走,闲在旅店里,委实无聊。旅店嘈杂到如同闹市,晚间赏曲的打琴高唱,给人擂骨的瞎子摇着一种发声的东西,旅客高声谈笑,混做一团,震耳欲聋。贵县是一个产糖、产米的小都市,经常每日有一百多部运输大汽车来往南宁、玉林、柳州等处,所以街上也是终日乱哄哄不得宁静的。贵县还制造舞狮用的大鼓、铜锣和其他用具,街上随处可见供给小孩子使用的小鼓也不少。终日听到街上擂鼓的声音。舞狮擂鼓表示一种原始性的,尚武斗狠精神。贵县过去产生过这样的英雄不少,现在还保持着这一种民风。
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昨日下午茶话会后,从贵县到兴业没有车子行走,只好在贵县多住一宵。入夜潇潇雨声,一夜不停,清晨仍若断若续。参政【议】会议长陈志文和党部书记长傅斗楂等请于上午九时宴会,法院院长也请于十时宴会。两处宴会既毕,陈锡珖邀请坐他的车子同到郁林。锡珖也是同区的立委候选人,他化了很多的时间和不少的钱,逐县做宣传联络的工作。他的宣传品随处可以看见,和黄绍竑的一样普遍。这一次在贵县和他见面,谈了两次话,他自信可以当选,对于我能否当选,也很关心。
十一时车从贵县出发,雨尚未停,公路又破烂不堪,颠顿甚苦。下午二时半到兴业。下车到县政府见县长刘能松和党部书记长、参议会议长等。兴业人口比岑溪还少,不过十二万人,选民仅六万左右。并且选票应该投那一个人,省方亦早已分配好,因此没有在那里多逗留之必要。下午四时半离开兴业,五时余车到仁东镇,锡珖的家便在那里。下车到他家里走了一趟,是一所建筑很好,围着很大园圃的大庄院。这才看出他这一家是郁林的大地主,庄院所占的地面总有几百亩。旧式的大院落建筑材料很讲究,颇有堂皇富丽之气,里面还夹着两座新式的楼房。全院的丁口据他说男女仆役共二百余人。六时左右车到郁林城,锡珖又招待我到他们的一间行庄名“晓记行”的居住,请我在那里吃饭。晓记行的建筑和布置也可以看出这一家大地主的气魄颇为不弱。
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上午到县政府访县长魏任重,到县参议会访李议长傅赍,及锺副议长;到县党部访梁书记长,旋到街市上走了一趟。这一个只有公路和外界交通的小城市比贵县、桂平、平南等处气魄都来得大些,教育文化似乎也发达些。从书店的情形,似乎也可看出来。下午罗专员清涛和魏县长为我召集一个茶会,约各机关的首长和地方领袖参加,共到四十余人。我又作二小时的讲演。事后有人说,第二区的立委候选人演说,这是最好的一次。中学校长某君实时邀我到学校去演讲,说让学生们也听听这难得的演讲。
茶会既散,锡珖先生邀往参观布市。市长约一里,两旁尽为布商,各种颜色的土织布匹堆积如山,客商云集,不下一万几千人。此种布匹纯为农民手工副产品,销流北至贵州,南达广东,恃此为生的约廿万人,为目前郁林经济命脉之一。惟广西既不产棉,原料纯恃省外输入,将来恐不免因原料缺乏,而至一蹶不振。曾以此意告知此间人士,彼等亦与有同感。离布市后,复参观公立医院。有床位五十,办理似不甚佳,地方既不整洁,光线又不好,管理似亦甚散漫,惟设备相当完备。此等城镇有此医院亦已难得。晚间罗专员清涛请宴。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立法委员的选举应该从廿一日起到今日完毕。事实上因选票准备不及,本区各地至今尚未开始投票。上午八时乘商营汽车赴陆川。公路全程虽只五十二里,因为汽车损坏,和桥梁损坏,到十二时许才到达陆川县城。县长陈家盛君和各机关的首长均到车站迎接。下午二时和各机关首长举行座谈会,作两小时的讲演。他们也提出一些问题,请求解答。散会后,陈县长引导到城内外各处游览。陆川城有三多:(一)祠堂,(二)牌坊,(三)便桶。祠不下数十所,建筑均颇讲究,陈姓祠堂即有四处。牌坊多在城外,建筑亦较别处为壮美。便桶并未多见,想是以前的事。离城里许小河之旁有温泉一处,惜未加人工,许多居民即就沙滩挖成小池就中洗浴。以手试之温度并不甚高,有琉璜【硫磺】味。陆川全县居民约廿六万,出外谋生者甚多。现时每月由外地汇款回县者达二亿余元,甚值注意。地主以吕、林两姓为最,最大之地主每年有谷一万数千担,亦非他县所有。陆川城居民似有清洁习惯。气候冬不严寒,既有温泉,城郊环境亦殊不坏,似可辟为避寒地区。夜宿县署,陈县长招待极殷勤。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从陆川城乘轿赴博白,陈县长派警五人相送。途中多山路崎岖,甚不好走,又值北风甚厉,殊觉辛苦。下午四时半到博白城,全程共九十华里。县长黄炳畑【鈿?】君系岑溪同乡,军人出身,性情爽快。于余到达时率领城内各机关首长于城外列队欢迎。寒风虎虎之下,远道相迎,殊觉过意不去。即晚各机关首长与黄县长联名在县署内公宴。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昨夜北风狂啸,终宵未停,气候骤寒。清晨八时各机关欢迎会于商会会所内举行,余出席演讲一小时余。散会赶赴车站。汽车本定九时半左右开行,结果延至十一时半。黄县长及中学校长高君等四五人均到车站相送,盛意可感。下午一时半车到船埠,因河道隔阻,不能直达郁林,且值无车行走,彷徨无以为计。三时许,始雇得一营业之脚踏车向郁林前进。面逆北风,风声虎虎,为势之猛,与昨宵无异。踏车者极力与朔风争持,余则坐于车后小台。此种交通方法在此短短之十五公里旅程上,原甚普通,余则为初次尝试,心甚悸悸,恐一不慎,将倾跌于道旁也。历一小时余始达郁林,手与面为北风所吹,俱已变成红紫,两腿亦感麻木。到郁后分访各机关辞行,为县中周校长所知,再三邀往该校,向学生演讲,不得不去。从七时讲至八时半,学生似甚感兴味。
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上午从郁林乘商营长途汽车到北流县城。分别访问县长黎明、参议长陈禅虞、同学李应樟、士绅罗震南等。晚间黎县长召集各机关首长在县署举行座谈会,我出席演讲一小时半。应樟兄和罗震南先生及几位姓陈的人士对我的竞选十分热心协助。他们商定了一种极具体有效的办法,要从北流廿六乡镇中划定两三镇,专投我的票。我下车时看见北流街市上张贴着许多标语,是为我作竞选宣传的。我并没有派人到此工作,甚以为异。多方打听,才知道是邮局负责人陈意英君做的。陈君与我并非素识,仅系岑溪同乡而已,盛意可感。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清晨从北流乘装载猪只的大汽车回岑。八时动身,九时到容县城。心想过午即可到达,岂知到容之后,因候渡船,竟担搁六小时之久。下午三时才得渡河,渡河不久,轮胎损坏,又耽误一小时,直至入夜七时始到岑城。渡船耽误,虽属不快,但借此机会,分别访问了黄县长葆芳及参议会、县党部,亦不无所得。
上午出席立法院秘密会议,内政部长及外交部次长列席,报告关于中缅划界的经过情形。美美姑从上海来,晚间到寓吃过晚饭即乘车回上海,转船回到香港去。从她口中,知道她的妹妹文恂已经于九月廿日和香港的医生姓李的在上海实行姘居,现在双双到西湖旅行了。她们家里的人尽管尽力反对,到底阻止不了她的决心。她说这一次来上海,是完全为文恂的事而来的。廿日那一天只有家里几个人和文恂同那个姓李的吃一顿饭,便是姘居的开始。曾省三姑和仲鸣太太十一姑(方君璧)都不肯来吃饭。
她又说,曾经到苏州看过她的母亲,使她觉得很伤心。她母亲非常焦【憔】悴,而且语无伦次,没有一些感情。一见面即索钱,说要还债,和半年前完全成了两个人(这当然是注射毒品的结果。大概这位曾经煊爀【烜赫】一时,高视一世的女人,因为受毒品的害,要变成疯人,糊里糊涂的,病死狱中了。)美美姑是汪家中比较冷静的人,也聪明,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从盛极的时代慢慢走到衰落破败的境地,确值得她伤心的。
九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到中央党部宣传部,参加勤俭建国运动力行会筹备会议。宣传部部长黄少谷做主席,审查会员资格。到会的人似乎很认真。黄少谷和陈博生再三说,这一个会政治性很重大,并不是单纯的社会运动,会员一定要符合标准,宁缺勿滥。他们还说,可否加入民、青两党的人做中央机构的干部,须向总裁请示。似乎蒋总裁发起这个运动还有一种政治作用的。
九月三十日 星期四 阴雨
上午参加财政金融委员会会议。参加这委员会的立法委员共二百余人,原定上午九时开会,延至十时才到三四十人,勉强开会。又为程序问题,闹了整个上午的时间。[以]过去两个半月的经验,为甚么连程序问题还闹不清呢?进步实在太慢了。晚饭后又到中央宣传部参加勤俭建国运动力行会筹备会议,十一时半才散会。参加会议的有张道藩、黄少谷、邓文仪、彭昭贤、陈博生、谷正纲、谷正鼎、贺衷寒、萧赞育、田昆山、唐纵、陈顾远、马星野。
十月一日 星期五 阴
上午出席立法院会议,讨论萧铮等所提出的土地改革案。中午到晋熊兄寓吃饺子。
十月二日 星期六
上午参加预算委员会会议,下午参加民主自由社筹备会议,和勤俭建国力行会筹备会议。后一会议黄少谷做主席。他处处标榜民主精神,其实是掩饰他的圆滑手段和不肯负责的态度。
十月三日 星期日
上午到国民大会堂,参加勤俭建国运动力行会成立大会。到会的近四百人,会场情形还不错。自然,许多人对于这个组织,甚至于这个运动,认为是无聊的,将来到底能收到怎样的效果,实在不容易说。散会后访孙希老,谈现在在立法院中讨论的土地改革案。彼此都有些意见,大体相同,都认为萧铮提案是行不通,也无补于国民经济的发展;就目前的政治作用说,更是一种有损无益的政策。晚间到国际联欢社参加一个聚餐会,山东的教育厅长李泰华报告济南失陷的经过及原因,充满了失败主义的悲观论调。
十月四日 星期一
清晨分别访徐可亭先生及李德邻先生。与德邻先生谈及目前的外交,他说美苏如果开战,中国以中立为最得计。他分析美国对苏战略,必须以欧洲为中心,不能充分援助中国。中国如果参战,在美为增加负担,在我恐不免引日本势力再行侵入,同时受苏之害。他这议论,自认并未成熟,尚待讨论,确值得考虑。因时间有限,又无准备,并未讨论。上午参加财政金融委员会会议,中午参加党报社论委员会会议,下午参加预算委员会会议及“一四座谈会”。
十月五日 星期二
上午访铸秋兄及张伯勉兄,参加立法院例会。因为一件立法委员的旅费案在报纸发表,许多立法委员认为行政院有意与立法委员为难,引起不小的愤慨。其实这并不是行政院发表的,完全出于误会。立法委员的感情冲动非常容易触发,于此得一证明。
十月六日 星期三 晴
上午到建国法商学院讲授两小时的功课,科目是英国政府。廿年前在上海劳动大学和岭南小学教书,现在又重尝这粉笔生涯。前后相隔廿年,滋味自然有些两样。下午到中央党部参加勤俭建国力行会干事会议。晚间到宋宜山兄寓,参加一部分立委谈话会,讨论新政俱乐部和民主自由社合并问题。
十月七日 星期四 晴
清晨与铸秋兄同访沈君怡市长,为道邻兄谈请钱焕章兄赴苏省府任主任秘书事。道邻兄人甚聪明干练,惟此事办得极拙。上午再到法商学院授课两小时,讲英国宪法的性质。中午在铸秋兄寓吃饭,下午三时参加法学会理监事会议,被推为年会筹备会议召集人。四时到华侨招待所,参加民主自由社筹备会议。
十月八日 星期五 晴暖
上午参加立法院会议(第二会期第九次大会)。会场空气令人非常厌闷:闹意气,唱高调,但求快意一时的论调,博得大众喝采;有理性,顾大局,具长远眼光的言论无人理会,亦且少人愿意说。散会后,心中郁郁不快者竟日。周太太的父亲在广州被匪徒骗掳勒索,她接信后极为焦急。广州的治安于此可见一斑。宋子文长粤一年,似乎仍无多大成绩。
十月九日 星期六
上午访吴铁老于古林寺他的新居。屋建于古林寺旁边,风景甚佳。建筑布置颇有堂皇富丽之气,难怪国民党同志要说闲话。与他谈及的问题甚多,他对民主自由社和新政俱乐部合并不表同意,以为先宜分立,再谋合流的方法。中午新政俱乐部和民主自由社双方代表共二十人,集合于华侨招待所长谈两机构合并问题,直至下午五时尚未散会。因系谈话方式,并无结论。大概主张合并的多,主张先分立再谋合并的少。将来到底如何,尚说不定。盖入主出奴,不无成见也。
十月十日 星期日 晴
母亲弃养到今日不觉两周年,一篇先慈事略还没有完全写好。这两年我真不知做些甚么事,实在对不起她老人家。在寓坐了一天。下午铸秋兄来谈,审计长出缺后他有意做这个官,看如何进行。朴生兄、徐道江【?】又相继来访,均有事洽谈。晚间到华侨招待所,参加民主自由社筹备人会议,再讨论和新政俱乐部合并问题。大家意见纷歧,似难达到合并目的。[这]对于立法院的前途和国家政治的影响,均属不好。大家对这问题,多具成见,涉意气,没有宽大的襟怀,包容的度量,自然难得结果。今后立法院里派别的冲突斗争必将逐渐发生,此实大可忧虑。我个人实不愿加入这些纠纷之内,故是否加入民主自由社,尚须慎加考虑。
十月十三日 星期三
上午到建国法商学院讲课两小时。近来经济情形越来越坏,市上许多东西都买不到了,抗战期间最黑暗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情形。同时军事形势又十分不好:济南失守后,锦州和太原都有即将陷落的危险。前天蒋总统在中央党部纪念周对立监委员提出警告,说立监两院成立之后,剿匪军事着着失利,希望今后不要对政府多加牵制。这一番话,引起立法委员不少的反感,民主制度的前途恐不免发生许多波折。晚间徐可亭主计长邀请预算委员会新旧召集人宴会,说明本下年度国家总预算改编的经过,和明年度总预算不能如期编送的原因,希望预算委员会能够了解并予支持。
十月十五日 星期五 晴
上下午都到国民大会堂参加立法院会议。上午因为三个临时提案,把议事日程的议案都搁置下来。这三个临时提案都并不是紧急的,非即日处理不可的。这一会期的议事效率仍未能有所改进。会场中还是充满了个人活动的空气,这些临时提案便可说明这种事实。出席的人数上下午都不过二百余人,显得十分寥落。经济的情形和军事的情形都十分黯淡,有岌岌不可终日之势,这也许是大家不热心开会的原因。
十月十六日 星期六
上午到行政院办公室准备讲授功课资料。昨日和法商学院的教务主任杨幼炯先生谈到学校功课,他说要我主持政治组,我没有答应。不过现在我对于教书确感到一些趣味。
十二时应郑彦棻兄约,到他家里吃午饭,客人都是一些广东朋友,尤以立法委员为多。大家纵谈时局,充满了失败主义的空气。猪肉买不到了,商店都关了门,存货也逃避了。这样的情形,如何能够支持得下去?锦州失守,军事形势又日坏一坏【日】,政府真有很快垮台的可能。
饭后到华侨招待所参加民主自由社筹备会议。下午二时赴司法院,参加法学会年会筹备会议。晚间应李副总统德邻的宴会,主要的客人是两个美国鬼子,代表美总统来华办理农村复兴工作的。德邻先生的目的[是]要他们把一部分的经费用在广西。宴会散后,我和邱毅吾兄留下,又和德邻先生谈了很久的话,涉及许多问题。大家都认为这样的经济局面,已经到了死症,最低限度,翁内阁恐怕要做殉葬品了。
十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参加民主自由社的成立大会。这是立法委员中一个比较大些的政治性团体,和已经成立的新政、革新两俱乐部鼎足而三,论人数也许比后两者更多些。到来参加共一百三十余人,情形颇见踊跃。将来能否在立法院内形成一个有组织的力量,对民主政治有所贡献,则还须待事实来证明。因为今日的会场空气仍然充满一种互相猜忌,没有互信的心理,组织没有重心,又没有领导的人物,不知要经多少时间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组织力量。组织章程草案规定,一次推选十五人轮流做会员大会的主席,已经不甚合理;讨论的结果更改为每次推选,可见猜疑心理的一斑。外间有人推测,这团体是政学系做后台老板。其实就筹备的经过情形和组织章程来看,谁都把持不了,利用不得。自然将来的演变如何,又是另一回事。
十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晴
立法院举行秘密会议,检讨物价问题。翁院长和王财长报告后,立法委员纷纷提出质询,会场充满了愤激和失望的空气。王财长说,下半年四个月政府的支出已经到了六亿金元,收入只有一亿左右,这不啻宣布了金圆的死刑。听了政府的报告,经济改革的失败,和经济的崩溃似乎即在眼前。济南失守之后,又加上锦州陷落,军事的崩溃也似乎无可避免。立法院内和院外朋友聚谈,无一不充满了悲观绝望的论调。有人主张非行政院改组无法挽救这危险的局面,更有人主张非蒋总统下野不可的。骂政府,骂军人,骂豪门,骂孔宋两家,都不外是怨愤不平的声音。这局面真是危险极了,土崩瓦解之势不知如何才可挽救得来。
十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上午十时到下关车站送林云陔先生的灵柩启运回粤,途中看见处处都是排队等候购日用品的人群。十二时半参加社论委员会,下午四时参加“一四座谈会”,听到的都是政府崩溃迫在眉睫的话。经济灾难愈来愈甚,到处都是抢购,到处都是闭市,粮食、肉类、油类好几天都买不到了。首都已经开始做防御工事,首都附近数十里便有共产党的部队活动。下关和浦口有大批的难民麇集,这些都是大难临头,局势一刻不能再保的情形。翁院长昨日飞到北平向总统请示,不知有何妙计。总统到了北平已经多日,还没有回京消息,也不知作何打算。这里的立法委员昨日有人公开请总统下野的。这一切一切都表示时局已经到绝症,再没有起死回生之力了,是多么令人着急的局面呵。
十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阴雨、冷
上午参加立法院会议,下午没有再去。写一篇关于立法院不得对行政院预算案作增加支出的决议的研究文字。这是宪法第七十条规定的,许多立法委员对这条宪法的意义不十分了解,因此参考英美法的成规,草此一文。
十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到法商学院授课。学生对目前时局要我作说明,讲了近一小时的话。我告诉他们,目前我们的战争决不是国内争夺政权的战争,乃是第三次世界战争的序幕。中午举行全校教授第一次会议,到六十多人。院长萧青萍报告院务,并提出教授治校和导师制等问题。晚间到乃健兄寓参加谈话会,讨论时局可能的演变。有人以为可能成为南北朝,有人以为可能和共产党议和,又有人以为这局面还可以拖下去。我以为将陷入分裂割据的局面。
十一月四日 星期四
头痛数日之后,上星期五早晨起来,右臂忽感失灵,不能写字,不能举手。初时以为患血压增高症,到医院检查,却是感冒,归来卧床四日,始告全【痊】愈。本礼拜二照常出席立法院会议,昨今两日照常到学校授课。今早学生询美大选结果出一般意料,杜鲁门竟获蝉联,是何原因。告以这是美国人民恐惧第三次大战的结果。
十一月五日 星期五
参加立法院会议。上午讨论公教人员待遇案,下午讨论临时财产税案。时局严重至此,这些议案大家都有些无聊之感。临时财产税案,虽为全国所瞩目,通过之后,恐已无执行的时间,等于放起身炮了。我笑告同人,这时候立法委员不说话要比说话的对国家的贡献更大些。虽是开玩笑,实有些道理在内。我近来更感觉到,立法院内常常有人批评蒋总统,说他不应干预行政院的职权,使行政院不能成为名符其实的责任内阁,其实立法院本身便常常犯此毛病。例如公教人员的待遇案,临时财产税案,和其他若干议案,照理都是行政院职权的事,立法院却操刀代割,越俎代庖。所以破坏责任内阁的不只是总统,立法院也一样的负其责任。此理似尚未为多数立法委员所了解。
十一月六日 星期六
谒居觉生先生于板井,谈一小时。他主张请戴季陶先生出任行政院院长,继翁文灏先生之后。他认为戴和印度及日本可以建立好关系,又能与蒋总统抗衡。虽不无相当理由,其实很浅薄而且有点滑稽。他说最近总统去看戴先生,戴拒而不见。总统立门外很久,后来戴的儿子出来,才把总统请进去。说到目前的局面,他说总统的性格是很刚强的,绝不会和共产党妥协,一定坚持到底。又说总统对李德邻先生原来无他,但因德邻先生用邱昌渭和甘介侯,不无戒心。总统说这两人有反相。
十一月七日 星期日 晴、冷
上午和朴生兄同到励志社参加黄复生、陈树人、林云陔三先生追悼会。散会后和正儿到书店买儿童读物三册,共付价金圆八元八角,等于法币二千六百余万元。正儿剪头发亦须付两圆即法币六百万元。取消限价之后,物价立时大涨。物资的供应还是十分缺乏,许多商店还没有开门,粮食的短缺尤为利害。经济恐慌并未见有丝毫转机,反日见严重。大局到此,真不知要演变到甚么地步。访孙希老,此老老病侵临,日见颓唐憔悴,恐难久于人世,心中殊觉凄然。
十一月八日 星期一
关于宪法第七十条,立法院不得对行政院预算案作增加支出的提议,这规定是仿自英宪的。许多人对于这条条文的用意很不了解,立法院议案中也有几件是和这条条文的规定相违背的。因此写了两千多字的文章交《中央日报》发表。中午参加社论委员会会议,下午三时参加民主自由社社员大会,晚间参加法学会理监事会议。
币制改革失败的风潮这两天更为剧烈。米的价格已经到了每担七百元(法币廿一亿),市场上还是极端缺货,上海发生抢米风潮数起,政府似乎束手无策,社会的秩序恐怕马上要大乱。共产党的军队没有打来,政府恐怕便要垮台了。
陪介侯去看居觉老。觉老提出假使中央政府垮台了,如何建立地方实力,去抵抗共产党的问题。介侯讲一番分则必败,合则必胜,现在应该大团结的大道理。觉老要见介侯的用意恐怕不是要听这一番话的。
十一月九日 星期二
立法院会议,王外长世杰列席报告他赴欧出席联合国会议的经过,及其他有关外交问题。报告完毕,立法委员多人提出质询。谷正鼎说话最为尖酸刻薄,极挖苦的能事。他认为现在的外交是首鼠两端,暧昧不明的骑墙政策。他的主张是要一边倒,倒在美国的怀抱里。这种一边倒的外交,在几个月以前是最受舆论攻击,无人敢说的。现在因为军事失利,东北沦陷于共产党之手,才有人作如此主张。其实我们现在已经是一边倒了,已经很明显的倚靠美国了,只不过我们感觉到美国的援助还不够而已。外交不是单相思能够成功的:我们要一边倒,也要人家肯接受才成。所以这种指摘,我认为并不是持平之论。今天王外长所受的揶揄挖苦,实在有些令人难堪。王外长的面貌本来有些冰冷,经过这一场攻击,愈见得难看。
十一月十日 星期三
全城都发生了抢米风潮。这风潮是昨天起的,参加抢米的除了贫民和买不到米的市民外,还有军人参什在内。有些地方发生人命,有些地方抢及其他财物,还有乘机放火的。首都的秩序彷佛无法维持了。今天的报纸虽然刊载徐州军事胜利的消息,人民对于政府,对于金圆券,似乎已经没有半点信仰。翁内阁已决定下台不干,新内阁又迟迟不能出现。在这样无政府的状态下,谁能预料明天的局面是怎样的局面呢?人心浮动已达极点,大乱恐怕即刻来临了。大家都说,抗战的时候,最黑暗的局面也没有今天这样可怕。更有人叹息,想不到抗战胜利之后还会有今天这样可怕的日子。
十一月十一日 星期四
明日为中山先生诞辰,立法院例会提前到今日开会。签到的立委只得二百余人,在会场的不过百余十人,在广大的会场里倍见寥落。市上昨日一日,昨夜一夜,发生抢米风潮,昨夜终夜有疏落的枪声。因此立法委员虽到会场,[却]无心议事,三三五五接耳交头,谈论时局。见面第一句话无一不是“怎么样?”、“有甚么消息?”、“你的看法如何?”空气沉闷到万分。大家焦灼万状,悲观失望到了极点。没有一个人说一句有希望,或者令人安慰的话。
会场门外许多职员和立法委员,来来往往提着米袋或者掮着面粉,匆匆的走过,真是一幅梦想不到的奇怪景色。这是币制改革招来的灾殃。虽然也受军事失利的影响,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几个外行的胆大妄为的行政当局,人工造成的灾难。这几个外行的当局,是翁院长文灏、王部长云五、王部长世杰,徐次长柏园、李秘书长维【惟】果。徐次长对财政金融是有相当的学识和经验的,其他四人则完全是门外汉。这五个人关起门来,从极端秘密的动作中,制定了这个有关全国人民经济生活的币制改革案,闯下了这一场大祸。这一场大祸说不定把国民党柄政二十年的政府断送了生命。
十一月十二日 星期五
中午到德邻先生寓吃午饭。只有几个小孩和他在一起,他的夫人已经回桂林去了,大概是避乱的。谈到目前的时局,他悲观极了,以为一切的希望都是幻想。他问我如果南京失陷,应该怎样?我反问他,他说只好做俘虏。这实在太悲观了。他不知道徐州前线今日已经得了一大胜仗,歼灭敌人三万多人(我们是下午四时左右才知道的)。午饭后,到上海路访王云五先生,他以能够摆脱财政部长为喜。他还以为这次币制改革起先是成功的,后来才失败。失败的原因在受军事的影响和补充办法不能及时实行。其实这种说法只是聊以自慰而已。他说上海的工商界最怨恨他。他打算财政部交代之后,回广东去一趟,将来还希望住在南京。
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六
徐州前线捷音,引起了大家的新希望。经济的新措施又适于昨日公布,因此市面顿见安定,物价普遍低落。这个好现象,希望不是回光返照的昙花一现!上午参加财政金融和交通两委员会联席会议,审查邮资加价案。因为昨日已宣布金圆券贬值,大家没有讨论,便照政府的原案通过了。
午饭的时候突得陈布雷先生逝世的消息。饭后和耿民兄同往宁海路吊唁。据随从的人员说,昨日布雷先生还是和平常一样,并无若何异态,和某先生谈话至两小时之久。晚饭亦如恒,十时就寝。今晨过十时未见起床,破门入室,抚视始知已经僵冷。据推测,他平常身体多病,不离针药,每日非服安眠药不能入睡。昨夜恐是服安眠药过多,以至心脏病突发,遽尔丧生。惟另有追随布雷先生甚久的叶君偷偷对我说,恐系因大局日见危险,过度悲观,实行自杀,亦未可知。不过既无遗嘱,事前亦别无异状,亦不能武断也。和耿民兄登楼,拜见遗体。床前燃一油灯,景象极为凄楚。室中遗书满架,此多年从事革命,蒋先生视同左右手的革命宣传者,一生新【辛】苦寂寞,遽尔于时局最艰危的时候,撒手长辞,令人不胜悲痛。三鞠躬之下,禁不住泫然雪涕。我们登楼的时候,蒋总统才离不久,总统对此更不知伤心至何等地步。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日 阴
参加民主自由社紧急会议,讨论对目前时局的主张。有几个军事专家,认为徐州的军事,纵算不至失败,甚或把敌人击溃,整个军事局势仍难乐观。许多人都认为政治不能革新,即不能够获得美援,没有美援即不能击溃共产党。如何革新政治,大家都说要蒋总统改变作风,要民主自由分子团结起来。这种议论不知听了多少了。我问大家,民主自由分子有没有起来担当责任的准备,到底那些人是民主自由分子,大家似乎都答不出来。中午到吴铁城先生家里吃饭。监察委员唐鸿烈谈他们见蒋总统呈递意见书的经过。他说总统否认孔宋是豪门,又否认中央对军队的待遇不公平。
崔书琴委员从美国人方面听来的话,说中国现在只有一个人要打共产党,其余的人都不愿意干了。所谓一个人自然是指总统。这话听来似很过火,其实确有几分真实。据我所知,不只政府的高级人员没有一个人对这战争有决心有信心,连高级的将官也是如此。这确是一个最可怕的现象。
十一月十五日 星期一 晴、大风、冷
上午参加预算委员会,讨论行政院所送,本下半年度第一次追加预算案。这个追加预算,因为金圆券贬值,已经是等于【2】明日黄花了。中午参加社论委员会,下午三时赴殡仪馆,参加陈布雷先生大殓典礼。旋到华侨招待所参加民主自由社第三次社员大会,被推为主席,讨论挽救目前危局的办法。有人提出要振奋士气,挽回民心,必须惩办囤积物资的孔令侃和套购外汇的宋子文,不能预防抢米风潮的首都市长沈怡也应议处,海外寓公孔祥熙应即召回,[都]一一通过。将来能发生怎样的影响,自然要看以后的事实了。
今天唯一可以安慰的事,便是徐州前线的军事消息十分良好。据军事家的观察,国军一定可以得胜,决定胜负便在今后一两天。不过整个剿匪军事还不能就此乐观,今后还要有极大的政治改革和其他不断的努力,才有最后胜利的希望。
十一月十六日 星期二
立法院例会,讨论提高公教人员待遇案。我对本案的用意认为无可非议,在目前物价情形之下,待遇确非提高不可。不过,程序上对于宪法第七十条立法院对行政院预案不得为增加支出之提议,和行政院以政策对立法院负责两点,不无违悖之虞,又没有提到官兵的待遇,亦属不当。所以我提出反对的意见,主张将这案改为质询案。结果好几个委员反对我的主张。大会也因为目前的形势,无法将这案延搁,竟照审查报告通过。我觉他们反对我的都没有令我心折理由,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很觉心安理得。大家都主张要建立责任内阁,偏偏这一类妨碍责任内阁成立的案子不断的在立法院提出,不断的通过,实是怪事。
十一月十七日 星期三 晴
徐州虽然打了大胜仗,敌人也溃退了,但是大家对于整个战局,能否得到最后胜利,依然没有信心。政府人员的眷属还是纷纷作逃难的打算。交通工具极端拥挤,广西同乡多般设法,包租一条轮船,由南京赴汉,取道粤汉、湘桂两路,把眷属送回原籍。我们的船票今日买好了,但是甚么人先走,走到甚么地方,很不易决定。惟有小孩子听到很高兴,坚决要走。振姊劝我走,我说我和国民党与政府已经有廿年以上的关系,临到患难如何可以擅自走开。
十一月十八日 星期四 晴
上午九时到中国殡仪馆,参加公祭陈布雷先生典礼。进门的时候,恰好遇着蒋总统灵堂内含泪哽咽出来。许多高级的党国要人随在后面,无一不是愁容满面,默默无言。过了半小时,得到确实消息,布雷先生竟是服安眠药自杀而死的。遗书两封给蒋总统,还有几封给朋友。遗书说他蓄志自杀已经五次。遗书明日将在报端发表,自杀的原因,也可以告诉于世了。有人推测,翁咏霓做行政院长,布雷先生曾经尽力推荐,翁因经济改革以至失败,且影响党国甚大。此事亦为促使布雷先生决心自杀的重要原因。
上午参加中央政府卅七年下半年度第一次追加预算案审查会会议,下午三时到建国法商学院授课。
十一月十九日 星期五
上下午均出席立法院院会。下午将近散会的时候,忽接寓中电话,振姊病了,病得很不轻。赶快回来,请医疹【诊】治。幸不是甚么了不得的症候,入夜渐渐见好。但因此,振姊和小孩子先行避难回桂的计划,不能不有所变更了。
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六
上午主持预算委员会第一组审查会议,下午到法商学院授课。学生要我讲目前行政院院长新人选何以日久不能决定。我告诉他们,在目前的实际政治和我们的政府制度,无法产生责任内阁,也无法有英国战时内阁那样的战时体制。新院长的难产,一半由于时局艰危,无人愿意跳火坑,一半由于我们的制度,无人能够负责。岳军先生虽为各方瞩目的新行政院长适当人选,但他在电话中告诉我,无论如何决不干。他说,人家问我,能否负责,我实在答不出,这样没有作【办】法,如何可干。许多人说,要总统改变作风,大局才有办法,其实制度不改也是不成。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晴
振姊病仍未见好。本定今夜赴沪,临时作罢。请刘继成医生来疹【诊】,断是感冒,心脏亦有不妥,兼患血压高。铸秋兄和耿民兄夫妇来探视。稍坐,同去探视孙希老,彼亦仍卧病榻上。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徐柏园兄来访。他对于这次币制改革的失败,深深表示愧歉之意。他是改革案负责人五人之一,他的财政部次长便因此下台了。中午参加社论委员会,听取军事报告。徐州的战事虽然得到若干胜利,战役并未结束,这两天的情势还是相当严重。下午三时赴中央宣传部,参加宣传设计委员会会议,检讨目前宣传工作何以一败涂地,今后应如何改进。大家都认为剿匪的理论基础应加改革,技术也须改进。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立法院例会,讨论国营交通事业如何限制加价案。审查报告主张,如有加价必要,须经立法院通过。这是行不通的办法,这本是行政机关的事,立法院如何也过问起来?反对的人不少,我也说了话,结果重付审查。立法院甚么事都想过问,以为如此才可以显示本身的威权。这是错误的心理,这心理也许是议会政治初期所不能免的现象。
关伯勉来寓,询由广州经广西到贵阳的旅途情形。他想把家眷迁到贵阳去避难。他认为共产党总算胜利,西南各省仍然可以不受赤祸。
十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上午到立法院参加预算委员会会议。到会的只得七八人,不足法定人数,改开谈话会。其他委员会也有同样的情形。因为经费不足,所有立法院的车辆已经停驶。各委员因没有交通工具,所以都不能够到来开会。在行政院遇到国防部长何敬之,问他徐州前线的消息。他摇摇头,说没有好消息。前一星期不断传来捷音,现在转为吃紧,各方面又渐见恐慌之势。将来会变成怎样的局面,实在难说得很。
拉斯基所著的《美国总统制》[9]中译本读毕,颇有独到见解。美国议会以削弱政府权力为能事,颇与目前我们的立法院相似。拉氏主张【认为】,总统的权力降低,即地方主义的抬头,亦即特权阶级的胜利,决非积极有为的政府应有的现象。此论深可为民主政治的针贬【砭】。
十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阴雨、冷
访张岳军先生,谈到目前的战局,谈到行政院改组,谈到蒋总统的性格。他对战局认为严重万分,但不信政府会就此垮台。关于行政院改组,他说一星期以前,总统曾征求他的同意,现在总统的意思如何,全不知道。他说他曾对总统建议,主张改组本党的中政会,总统应把国事决定的责任交给中政会,集中干部于中政会。但总统表示太过迂缓,不足以应付目前的紧迫局面。他说总统的性格太刚强了,时局愈困难,责任心愈重,这时候他决不会把责任交给少数的干部的。
岳军先生既不肯上台,翁咏霓又决不肯再继续下去,行政院陷入无政府状态差不多一个月了。以最高的行政机构,而可以没有负责首长至如此之久,这足以证明行政院并非真正的权力中心。上午参加预算委员会会议,下午到法商学院授课。
十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阴雨、冷
立法院例会正在进行中,主席孙哲生忽然退席,由副院长陈立夫代理。半小时后孙又出现。事后才知道是总统到院,征求孙哲生做行政院长。孙哲生再度出现于主席台,不到廿分钟,国民党中政会已通过他为行政院长的消息,便传遍了全院,不到一小时已经传遍了全城。下午三时,立法院举行同意投票,秘书处宣读总统咨文后,照规定应该改开全院委员会,先行审查。大家都认为不必要,这手续便省略了。跟着便举行投票,前后仅半小时,一切手续已经完毕。到会的立法委员二百九十余人,投同意票的二百二十余人,不同意的四十余人,废票两张,其余弃权。比较五月间投翁咏霓票的时候,随便得多。
大家并不是对孙哲生特别信仰,特别拥护,是因为在这艰危的局面,大家都不愿意跳火坑。现在有人愿意牺牲,不问是甚么人,大家只好投票赞成。虽然反对票有四十多张,却没有人公开作反对的言论。到了晚间,又有人传说,孙并没有同意接受。但事已至此,恐怕他已无法摆脱。有人问我的感想。我说孙为人颇有勇气,国内外也有相当的地位,但遇事过于冲动,不够沉着,缺乏毅力,恐怕不会做得长久,更恐怕做不出甚么成绩来。
十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先到法商学院授课,再到立法院参加全院委员会,审查本下半年度第一次追加预算案。最后到社会部,参加社会法起草委员会会议。这是今日上午的日程。午饭后到华侨招待所,参加民主自由社会议。因为孙哲生做了行政院长,立法院的院长出了缺,大家商量给吴铁城先生做竞选运动。
徐州的军事虽得了若干胜利,但匪已窜援到徐州以南,形势依然严重。大家见面不是谈军事消息,便是谈迁移眷属的事。三年前抗战胜利的时候,谁能料到会有今日这局面?便在一年以前,大家也想不到局面的坏会坏到如此田地的。
十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晴、冷
送梁蕴明和正儿上船。他们取道汉口,经湖南到桂林避难。同寓胡宗谦兄的眷属也于昨日回到浙江原籍了。寓所顿形冷落,使人感觉到整个首都似乎已经十室九空。
晚间到彭石年兄寓所吃晚饭,客人多数是立法委员。谈到目前的战局,谈到孙哲生组阁和他这两天所发表的谈话。他的谈话最令人注意的是,想对美作极大的让步,以期获得美援,彷佛英国在欧陆惨败的时候,邱吉尔宣布英国要和美国组织联合的国家一样。不过我们虽可以学英国,美国是否把我们当作英国看待,却正是问题。
十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上午到北平路,访新从美国回来的彭浩徐(学沛)兄,谈了许久的话。他说,美国人对再进一步援助中国,态度极为冷淡,美政府对蒋总统已经绝望。他又认为南京决不能久守,非陷落共产党手里不可。他有一个极为奇特的思想,认为我们这些人在国内既不能负责又不能立足,最好到南美洲去做移民。
和浩徐兄分手后往谒李德邻先生,也谈了一小时。他说,总统已经对吴铁城说,共产党的军队现在这样的流窜,说不定南京会发生危险。不得已时,政府可以迁到广州,现在政府人员可以五分之四组成剿匪服务队,先行移动,其余五分之一留在南京。这些话,以前有人一再试探,总统都不肯说,现在竟说出来,可见情势确到了不可再支持的田地了。德邻先生又说蒋夫人这次赴美的经过。美政府对我国目前局势将发一声明,声明多不利于我。蒋夫人去电马歇尔,请求可否缓发,并要求可否亲自到美说明我国目前局势。覆电说,可以缓发;蒋夫人如来美,可由他私人极力招待。经过商量,有人认为私人招待太损颜面,但有人说,此时已谈不到颜面,遂决定成行。中午到《中央日报》社参加社论委员会会议,军事报告殊鲜乐观消息。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二
立法院例会,上午十一时便将全部议事日程讨论完毕,为立法院成立以来所没有的现象。一方面因为议案无多,又方面因为立法委员以时局严重,无心讨论。会场中三三五五,交头接耳,所谈的尽是如何逃难,和前方消息这一类事。议程一经宣读便照审查报告,像流水般过去了。
晚饭后和铸秋兄同访总统府秘书长吴达诠先生。他告诉我们,中央已经决定,总统府和军事机关决不离开南京,其他政府机关可以迁往陪都,惟需要交通便利的机关可迁广州,愿意回到家乡去的公务员一律发给半年的薪津。想不到政府于抗战胜利之后还有今日的播迁。达诠先生的观察,南京可固守三个月,徐蚌战事即使失败,共产党的军队一时尚不能飞渡长江。这判断能否正确,亦正难言!
十二月一日 星期三
昨日政府部分迁移到陪都和广州的消息传出后,今天避难的行李车络绎于途,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到了中午,又传来消息,说总统坚决不准政府移动,只许眷属疏散。这一来也许人心可以安定些。逃难的虽然很多,但是比起廿六年政府将西迁的时候,到底不同。那时候所有的商店都关了门,全市死沉沉的,如同废墟。现在商店依然如故,一般市民并无惊惶之色,逃避的只是文武公教人员的眷属而已。
上午到立法院参加审查会,讨论审计法。只到立法委员三人,多数的委员都到秘书处吵着借钱去了。下午参加民主自由社社员大会,讨论如何拥护吴铁城竞选立法院院长。和吴竞争的是现在副院长的陈立夫。在这个时候,敌人已经到了大门,同是国民党党员,对院长的竞争,依然这样的争夺不休,实在有些令人莫知所以。
十二月二日 星期四
到中央医院探视孙希老的病。医院里的看护和医生也因为受逃难空气的影响,无心工作,以至病人吃亏不少。今天逃难的情形依然很紧张,下关的火车轮船都拥挤到水泄不通。下午到法商学院授课,只剩了五六个学生,大部分都请假离校了。学生对我说,共产党的广播说,中央政治大学和本学院的学生,将来共产党来了,要加以剥皮的处分。是否确有这种广播,我说我不知道。不过共产党所恨的决不止这两间学校,所有主张自由思想,自由研究的学校都是一样被痛恨的。
孙哲生还没到行政院就院长职,先派一个姓区的到院接洽,第一件事是要行政院给交通机关下命令,把他的电气冰箱和汽车运到广州去。不知是底下人假传“圣旨”,抑确系他自己的意思。这使人对他的上台预先罩上一些【层】阴影!
十二月三日 星期五 晴
立法院例会,立法委员出席的不足二百人。会场里仍然是三三五五谈逃难,谈安顿眷属这些问题,无人注意议事。同时院内的职员和工友数百人,又在楼上休息室举行会议,要求援委员例,发给疏散眷属的旅费,因为委员每人已经发给这项旅费金圆券五千元也。
中午民主自由社、新政俱乐部、一四座谈会三个团体的代表在华侨招待所集会,讨论如何拥护吴铁老竞选院长。铁老自己曾到会说话,表示接受大家的好意,并表示他自己的决心。
今天逃难的人仍然很多,中山北路终日车如水,马如龙,都是装运逃难的人和行李的。火车因为乘客过于拥挤,玻璃窗打破了。轮船的乘客被挤落水,小孩子被踩死,种种纷乱恐慌情形,充分表示政府没有能力,社会没有秩序。其实时局并没有大坏,而且今天的军事消息相当的好,用不着这样恐慌纷乱的。
十二月四日 星期六
逃难的纷乱情形已经稍见改进。第一因为前线的消息转好,第二因为政府已经采取相当的管理步骤。上午到法商学院授课,学生的人数虽少,听课的情绪已经较佳。授课完毕,参加吴铁城先生竞选院长的参谋会议。近午到中央医院探视孙希老的病。院内极为清静,和平时的喧闹情形极不相同。许多病人都逃难离院了,非不得已的病人大概也不肯入院了。
十二月六日 星期一
战事稳定了些,逃难的情形也缓和了些。上午到立法院走了一趟,来来往往的委员都是为着领钱领米而来的。中午到农商银行,那里现在是吴铁老竞选院长的总部。据调查估计,铁老最少可以得二百三十票。此数如果确实,当选可以无疑。
到商务印书馆替之迈兄领到版税金圆券六十多元。为免金圆贬值,代他买了两枚银圆,每枚三十四元。新街口一带银圆的卖买【买卖】热闹极了,到处都可以听到叮叮的银圆声音。晚间到铸秋兄寓,吃了晚饭才回家。小孩子已经有电报来,昨日到了桂林。
十二月七日 星期二
立法院例会,都是些无关重要的议案。虽然战事消息并没有若何令人兴奋的报道,到会的立法委员还有三百五十人左右,会场空气也安静了些。中午到农商银行参加竞选参谋团的会议。新政俱乐部、一四座谈会,和民主自由社组成联合战线,一致拥护吴铁老,革新俱乐部则支持陈立夫。晚间到铸秋兄寓晚饭,集合平日往来较密的朋友,饭后纵谈时局,大家都说不出若何挽救时局的计划或意见来。
十二月九日 星期四
上午择译Gooch 的The Government of England[10],预备到法商学院做讲授之用。不过法商学院因为时局严重,员生星散,这星期已经无形停顿,恢复上课不知何日。中午到山西路某菜馆吃午饭,下午四时参加一四座谈会,讨论立法院正副院长的竞选问题。更有人提出一四座谈会既争不到正副院长,应该争取秘书长,他们推周委员雍能做秘书长的人选。
十二月十日 星期五
这两天前线的消息愈来愈坏,政府垮台的形势似乎已经成了定局,无可挽回,南京陷落也势在必然了。逃难的交通工具非常困难,物价又不断上涨。大家都发愁,怎样能够离开这个危险的首都。今日立法院例会仍旧照常举行,整个上午讨论应否废除中苏条约,和应否向联合国控告苏联违约一案。
中午吴铁老竞选院长参谋团举行会议,检查可能争取的选票,大体有获胜的希望。但是孙哲生是否确实能够组阁成功,似乎还有困难。因为他希望入阁的吴(铁城)、张(岳军)、陈(立夫)、张(治中)、邵(力子)五人,除陈氏外,余人均表示不肯入阁。同时美国的反应也甚冷淡。所以有人推测,孙阁可能胎死腹中。如果孙阁不成,则吴的竞选也随之消失了。
孙虽未组阁,也未宣布就职,立法院长也没有辞却,但行政院已经用他的名义送咨文到立法院了。今天立法院例会把这事当为违法的举动,通过决议,把咨文退回行政院。这对于尚未成形的孙阁给以很难堪的打击。行政院用孙的名义行文,孙是同意的。这样的疏忽举动,实可为孙阁前途忧。
十二月十一日 星期六 阴
谒居觉生、王亮畴两先生,对时局均叹息不止。亮畴先生尤觉悲观。探视希老于中央医院,[他]瘦骨磷【嶙】峋,面色灰败,两目黯然无光,状至可怕。但他自己说已无危险,不知果能康复否也。此次蒋夫人赴美乞援,事前并未与总统商得同意,仓卒自行就道。离京后,总统始召王外长世杰商定夫人到美后应采之态度与步骤。此系陈博生兄得诸可靠方面者,当可信也。
十二月十二日 星期日 阴
今天的战事消息,又有较为稳定之说。另一说法,这次徐蚌会战,恐怕最低限度是两败俱伤之局,可能是国军获得小胜。在这时局万分紧急的时候,孙内阁一再拖延不能成立。看情形胎死腹中亦未可定,真是令人急死。无怪美国方面对于援助不肯更加积极。试问一个多月组织不起一个内阁来,叫朋友如何援助,更如何可以叫朋友看得起?
下午参加民主自由社和一四座谈会,均讨论准备立法院副院长的选举问题。院长的人选既由民主自由社推候选人,副院长的候选人非新政俱乐部推候选人不可。一四座谈会势力既小,只能表示赞成,惟暗中活动立法院的秘书长,希望以会员周雍能充任。新政俱乐部已决定推刘健群为副院长候选人。
十二月十三日 星期一
中午参加社论委员会会议。军事消息的报告,给我们以相当的安慰。虽然没有立时胜利的希望,也还不至于立刻有兵临城下的危险。假使有办法的话,似乎还有转败为胜的可能。
陶希圣报告,奉总统的命令到北平请胡适之做行政院长,和胡适之不肯接受邀请的经过,极力否认外间传说胡本有意接受,因总统没有诚意,遂力辞的说法。下午四时和铸秋兄同谒李副总统德邻先生,谈一小时。军事、外交和目前孙哲生组阁问题都谈到了。
十二月十四日 星期二 晴、冷
昨夜终宵狂风,换得今天的晴朗。前线的将士可更加吃苦了。今天立法院例会,出发前线劳军的两位委员出席报告前线作战的情形,和他们亲见亲闻的一切,给予大家不少的安慰和希望。例会由雷殷做主席,讨论一个临时提案,说要用大会的名义去电上海,催促孙哲生赶快回京组阁。因为主席的应付会场能力太低,引起一场无聊的辩论,并且没有结果而散。
孙希老病势转坏,和振姊到医院探视,已到弥留之际。医生说恐怕只有一两日的希望了。十几年的朋友,眼看着他便要长辞,心里十分难过。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三 晴
今天前线的消息仍然不好。昨日两位立委劳军回来的报告,似乎并不可靠。同时北平的局面又突然严重起来,飞机场已经不能降落。晚间到罗贡华兄寓吃晚饭,得到一个传说,说蒋总统派洪兰友到上海,和美国的有力商人表示,他可以下野。又说蒋总统将到庐山去。在罗寓和几个立法委员谈外间盛传的和平问题,看这局面真有急转直下之势。
中午应立委刘健群之约,到青年部吃午饭,到立委二十余人。他宣布他将参加立法院副院长的竞选,请大家协助。散会后和陈博生、黄宇人等十二个立委到陵园访孙哲生,代表新政俱乐部,民主自由社,一四座谈会,请孙协助吴铁城和刘健群两委员竞选立法院正副院长。孙适电疗新割未愈的腿疮,不及见面。把简单的书面意见留交孙夫人转递。
孙哲生的陵园新居,外间盛传系二十万元的美金造成的。这话虽未可信,但布置的精美则确系事实,今天还是头一次观光。孙有这样的新居,吴铁城的古林寺新居也和孙宅不相上下。因此我想起党国要人这样的享受,到底是从那里来的,他们到底做了些甚么工作,值此这样的【3】报酬。现在我们立法委员拥护孙做行政院长,吴做立法院长,是不是希望他们更能够多享受一些呢?
十二月十六日 星期四 晴
上午见到王亮畴先生。他说孙哲生告诉他,对于组阁毫无兴趣,非几个党国巨头共同入阁,他决不单独组阁。他个人对时局并无把握,恐怕大家一样无把握。大家既无把握,应该大家共同负责,不应该他个人单独负责。这样看,孙能否组阁成功很是疑问。内阁陷于停顿已历月余,时局紧张至此,犹拖延不能即决,真是令人急死。
胡适之昨晚从北平逃到南京。他今日告诉人,平津的局面最多能维持几个星期。南北局势如此危殆,国家前途不知要演变到甚么田地。
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五 晴
没有到立法院开会之前,先到广州路百步坡访翁咏霓先生。这是他下台后第一次见面。谈到目前的危殆局面,他以为如果能够和共产党划江而守,是可以和共产党谈和平的。但是这样的和平共产党能够接受吗?胡适说和比战难,昨日又说,看目前的情形,还只有打下去这一条路。似乎胡比翁要切实些。但是今天的战事消息更坏了,说黄维兵团已经被敌人消灭,蚌埠已经失守。眼看国军的兵力,连招架之功都快没有了,如何能够打下去?
立法院例会,有些委员向国防部质询前方的供应情形何以办得如此之坏,又有人质询农村复兴委员会的工作状况。这些质询,在目前都等于废话了。到了下午,出席的委员只得一百廿余人,不足法定人数,提早散会。每一个委员都盘算如何逃难,不断的打听前方消息,实在无心议事。
孙内阁还没有上台的消息,大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这紧急局面之下,他似乎有知难而退的意思。本来一般人对他没有好感,这一来更加令人看他不起。中午吴铁老的竞选团举行联络人会议,因为孙阁迟迟不上台,又因为时局日见恶化,许多立委纷纷离京,竞选团感觉极大困难。
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六
孙哲生组阁还没有能够成功的消息,大家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无人不说他没有肩膊,说他无用。假使他真是临阵退缩,他的政治生命恐怕也就完了。军事形势这样的坏,外交财政也一筹莫展,也难怪孙哲生逡巡不敢上前。但是际此艰危的局面,那能容许个人多所考虑,即使真不敢干,也应早些明白表示。这样的拖延,总是贻误国家的。晚间吴铁老宴请一部分的立委于他古林寺的寓所,表示感谢这些人拥护他做立法院长的好意。到三十余人。
十二月十九日 星期日 阴
上午在寓里收拾书籍文件,装到箱子[里],预备运往桂林。午饭后和振姊同到中央医院探视孙希老的病。孙太太边哭边说,希老已经没有希望了。做一辈子的公务员,身后萧条,是孙太太最伤心的地方。下午三时,参加吴铁老竞选院长的茶会。他作简短的演说,请到会的人投他的票。可是他的演说并不动人,或者有些人因此发生不好的印象也说不定。
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一 阴雨
晨间洗面的时候,有人来说希老病况很坏,请我们到医院去。一会,希老的大小姐又来电话,说正等候我,请我立刻去。半小时后,同勺庭兄到了希老的病房。孙太太和三个儿女围着病床啜泣,希老面上戴着养【氧】气袋,呼吸很辛苦,样子可怕得竟不像人。看见我们,点点头,很用力的抽了几口气,右手扬起来,指着儿女和孙太太,对我说“他们我都交给你了。”声音很低沉,但是很清楚。说了又抽几口气,把眼睛闭上。我安慰他几句话之后,他又张开眼睛,很用力的说:“当初入院以为可以治好我的病,现在是不中用了。”两手伸出来又抱回胸口上。说完了微微的作苦笑状。我再安慰他几句,看他太辛苦了,便和勺庭退出来。十几年的老朋友,恐怕就此永诀了!
下午吴铁老竞选院长参谋团开会的时候,突然得到消息,说铁老已经应允孙哲生,到行政院做副院长。会议的空气顿时严重起来,跟着大家到华侨招待所开会。不久吴自己也来了,说明经过,和不得已的苦衷。说孙哲生非要他入阁不可,否即宣布辞职,总统也不能不尊重孙的意思。会中议论纷纷,还有人很不客气的指摘他,说他不应随便答应,不应该上人家的圈套。讨论一小时,因为总统要约我们去,对我们说明原因。到四时半,推了代表十人到黄埔路总统官邸。见面的时候,一致主张要留吴铁老做立法院院长。但是总统说,请大家以大局为重,已经决定的事,不应再加反对。将来立法院院长的人选一定和大家商量,再为决定。
我问总统,孙先生何以一定要铁城先生入阁。他说因为孙先生身体多病,又没有适当的人选,所以他非要吴先生入阁不可。离开总统官邸回到农商银行,报告消息,重行集会讨论。我因为另有事情先走了。这半天的讨论研究,我总觉得派系间的意气太深,成见太重。大家认为孙之所以要吴入阁,是出于C.C.的阴谋,是破坏我们竞选的诡计。其实行政院副院长在政治的权力和意义上说,并不见得逊于立法院院长。因为有了意气和成见,便把整个危险的局面置诸不顾,实在令人悲叹。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孙内阁已经宣布组织成功,一部分的阁员已经在报章披露。一般的反应都不很好,不是说孙内阁的组织没有原则,便是说他手下几个既无能又贪污的人物都上了台,并且广东籍的阁员占了五六名之多,都是令人不能满意的地方。
因为吴铁老和陈立夫入了阁,立法院正副院长的候选人问题又成为立法院各政团的紧急问题。正午十二时新政俱乐部,一四座谈会和民主自由社假座华侨招待所举行全体会员联合叙餐会,讨论这问题。有人提出应该提北方籍的做候选人,又有人主张应该提出三个候选人,更有人反对中央提名的。最后假投票的结果,童冠贤得四十八票,王普涵廿七票,王兆民十七票。
这几天前线的消息依然是逐日的消耗军力,平津的形势又非常不利,大局前途没有一些转好的希望。但是京市的人心甚至政界人士的心情似乎都麻木不仁了,不愿意再过问军事的情形。大家只准备逃难,不问其他。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阴雨,大风,冷甚
希老的病竟于最危险最绝望的境况之下,好转起来。今早到医院看他,医生说可以脱离险境了,并且说是个奇迹。大家都因此得到很大的宽慰。我因为希老绝里逢生,不知不觉间对于目前的大局也怀着了新的希望,也彷佛大家已经绝望的局面会有一线的生机发生出来。
立法院正副院长的竞选,今天又发生新的变化。蒋总裁于今晨的中央政治会议,突然提出李培基做正院长的候选人。中午,昨日开会的三个团体又复集会,会场一致反对这个提名,主张维持昨日的原案。我被推做今日开会的主席。他们说这是C.C.的阴谋,并且说李虽是个好人,但是没有才具,不能够做议会的主席。这件事又是一次反对中央的行动,且看将来的结果如何。
十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阴,雨,冷甚
这两天为立法院院长、副院长的选举忙个不了。昨日我参加了好几次的会议,第一,决定绝不接受中央提名的约束;第二,关于竞选各种技术的准备。今天例会开会的时候,有人突然提出改变议程,立刻举行选举。经过半天的争论,才通过于下午举行选举。竞选的对手,一方面是民主自由社、新政俱乐部、一四座谈会。又一方面是革新俱乐部。前者推童冠贤、刘健群为正副院长的候选人,后者接受中央提名的院长候选人(李培基),但另推程天放为副院长候选人。
到会的委员特别踊跃,许多人从沪杭及其他京外地方赶回来,总数三百五十余人。开票的结果,童以一九六票当选院长,李以一二三票落选。刘以二○三票当选副院长,程以一二七票落选。这结果使蒋总裁的威信又受一次打击。国民党的正统派(革新俱乐部)完全失败,反正统派完全胜利。有些人说这是国民党党员的翻身运动,又有些人说我们受了许多年的压迫,今天才吐一口气。这结果对于国民党的前途和政治上的影响如何,我们且看将来的事实。但我相信总是值得注意的一件大事。蒋总裁这一次的提名,实在是不智的举动,也可以看出他想保持过去那种英雄式的领导地位是绝不可能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阴、雨、冷甚
昨夜将入睡的时候,忽接电话,希老竟不幸死了。这几天病势的好转,依然救不了他久病之身。今早和振姊到医院去,看见他的尸体还放病床之上,不禁凄然。下午入殓的时候,再到殡仪馆去,和他的遗容作最后一别。他廿年从政,清苦自持,身后极度萧条,更令人生无限的感慨。铸秋兄从殡仪馆归来,为之堕泪说“官真不可做也”。
童冠贤、郑震宇、陈博生、包华国、武和轩诸兄先后来寓,极力劝我接任立法院秘书长的职务。冠贤兄来了两次,我推却愈力,他们迫促愈甚。徐可亭先生也劝我接受。我自审既无把握,更无勇气。他们不是以团体利害相责,便以民主政治大义相勉,真是令我困难万分。晚间访李德邻先生,他也劝我接受。我处此境况,只好对他们说,如果新政、民主自由,和一四座谈[会]三团体多数意见赞成我做,我也无法推辞了,且看明天三团体会议的结果如何。
德邻先生和我谈了我个人的事之后,又纵谈目前大局,冠贤兄适亦在座。他认为目前只有“和”这一条路,并且愈快愈好。他又说孙哲生组阁是负有“和”的任务的,又说蒋先生也已经准备为构【媾】和而下野。
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大雪终日
上午到中国殡仪馆参加公祭孙希老典礼。铸秋兄主祭,与祭者多行政院同仁,瞻仰遗容,同声饮泣。
中午到重庆安乐厅参加童冠贤兄与刘健群兄的招待会,他们在席上宣布请我做立法院秘书长的消息,全场百数十人均报以热烈掌声,至数次之多。其后,更有人演说再三提到,我如何适宜做[这]一件事。这真使我进退两难。
十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阴冷
中山路上,这几天无日不有大部队络绎往南进行。风雪中,这些艰苦的士兵,一步一步的前进,不只使人觉到他们的辛苦,同时更使人对于前方失利,加重忧心。听说丘【邱】兵团在徐蚌间给共产党的军队围困,已经绝粮两日,军马已经宰杀无余,眼看又要被敌消灭了。这样的大局,恐怕已经不能支持长久。但是新行政院副院长吴铁城今日在某种集会上还宣布,政府可以在南京平安渡过旧历新年,这似乎是一句安慰大家的空话了。
下午孙院长哲生和副院长吴铁城共同假座国际联欢社,茶会招待立法委员。席间许多立法委员都因我将受命为秘书长向我道喜,我只觉得增加惶恐。下午五时参加一四座谈会,大家热烈讨论和平问题,但没有结论。晚饭后到铸秋兄寓,他告诉我昨夜见李德邻先生谈论和平问题的经过,又说孙哲生对这问题还没有一些准备。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阴
童冠贤院长把请我做秘书长的事情,报告今日上午的院会,大家鼓掌赞成。我回复到公务员的生活,又从此开始。十三年的行政院工作结束后不过半年,想不到会在这种无可如何的情势下,要我从新做起官来。满以为做了立法委员,可以轻松自在的过三年,真梦想不到有这样的苦差套上头,只好说是命该如此了。许多立法委员向我道贺,跟着便向我推荐人员,或有其他请托的人,着实不少。今后的滋味可以预想而知。
和平的传说愈来愈盛,实际尚无若何可以实现的根据。最可痛心的是,共产党所宣布的战犯名单,许多人竟竞相传述,毫不为怪。今天坚守太原的阎锡山飞到了首都,粤主席宋子文听说也来了。大局似正在酝酿转变之中,蒋总裁的下野恐怕已不在远。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四 阴雨
下午立法院的职员占着国民大会堂开会,提出种种有关待遇的要求,几乎使到立法委员没有会场开会。因此有些委员叹息,有些委员愤怒,说国家到了如此田地,竟有如此没有纪律,没【不】讲道理的公务人员。其实他们的要求并不是全没有理由,只是反映目前的时局已经到了处处崩溃糜烂的现象【地步】而已。
我接了秘书长的职务,最令人头痛的一件事,便是人事的安排应付。委员和各方面介绍来求工作的函电和个人不断的到来,真不知如何处置是好。口头说不宜随便介绍,或者极力主张裁减冗员的委员们,背地里又向我托情,向我介绍。他们全不顾到他们的言行不符。立法院秘书处的人事,不只反映我们国家的生产落后,失业众多,同时反映政治派别的复杂纠纷,所以更难安排处置。
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五 阴雨
今日举行立法院第二会期最后一次会议,第三会期要到明年二月才开始。今日出席的委员仅足法定人数。我除了列席大会之外,终日在办公室内,应付委员们的各种事务要求。这个要房子,那个要一张旅行护照,有些要借钱,有些要车子,终日舌敝唇焦,都不外是这些琐屑事务。秘书处的组织虽大,人员虽多,许多委员都直接跑到秘书长的办公室来,乱哄哄的,使人头昏眼花。
中午张文白先生请吃饭,席间谈到许多有关和平的消息。听说明天蒋总统便要发表有关和平的文告,说明目前国家和人民需要和平,希望和平,过去政府作战也是为着和平。如果和平能够成功,个人可以牺牲自己的地位。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和共产党方面发生任何接触,美国和苏联方面也仅是非正式的接触。因此这文告的发表,恐怕也仅是和平的试探而已。
* * *
[1] 下文作大坊巷,当日未知孰是,今日则作大方巷。
[2] 童冠贤,1894—1981,原名启颜,字冠贤,察哈尔宣化(今属河北)人。曾先后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德国柏林大学和英国伦敦经济学院就学和工作,1925年回国后先于北京大学任教,后南下广州任中山大学教授,其后历任安徽大学法学院院长、中央大学法学院院长、监察院审计部常务次长,抗战爆发后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中央大学教务长,1948年当选立法委员,同年11月任立法院院长,后定居香港,一度任教于崇基书院。著有《英国劳动运动史》(英文)。
[3] 即静女的新婚夫婿。
[4] 此事前因后果见附录十二(I)关于龙沐勋的附志。
[5] 见附录十二(I)有关陈璧君部分。
[6] 原书为Victor G.Kravchenko (1905—1966),I Chose Freedom:The Personal and Political Life of a Soviet Official (London:Hale,1946),中译本为蕴雯、陆沉、安纳合译《我择取自由》,南京:独立出版社,民国36年(1947)。
[7] 此当为刚出版的Winston S.Churchill,The Second World War,Vol.1,The Gathering Storm (London:Cassell,1948)。该书同年已有上海印刷出版公司的中译本《邱吉尔大战回忆录》第一卷《风云紧急》,未知文中所指为原书抑译本。此书共六卷,第二卷1949年出版,全书于1954年完成出版。
[8] Charles Edward Merriam(1874—1953)是美国芝加哥大学的政治学教授,其理论性著作Systematic Politics出版于1945年。
[9] Harold Laski(1893—1950)为英国政治学家,长期任教于伦敦经济学院,政治上左倾,并极其活跃,所著The American Presidency出版于1940,中译本有拉斯基著,潘一德译《美国总统制》,中国文化服务社,1948。
[10] Robert Kent Gooch(1893— ),美国Virginia University政治学教授,所著The Government of England出版于1937年。